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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宁的声音继续絮絮传来,仿佛隔着一层被褥一样。

“……大姐姐虽没有吩咐我什么,我却琢磨着如何帮姐姐,后来略一打听,才察觉到姐姐幼时的事情,府里竟讳莫如深,而大伯母的事情,更是提都不敢提,说句不好听的,大伯母虽年轻轻身故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这样刻意避讳岂不奇怪?我便开始打听以前的陈年旧事,这才知道大伯母当年虽然病了,却没到药石罔顾的地步,是那年寒冬腊月里,她不知为何突然落水,病情这才急转直下,不过两日就去了。门外老仆里,一个就是知道此事告诉我的。那另外一个则说,早几年大伯父就给伯母迁坟了,家里祖坟只是个衣冠冢,因为当时伯母的旧物所剩无几,来这个院子找了好久,才在下人房里找到了一件,他亲眼瞧着放入龛中,那衣服就是一件浸透水,掉了颜色的棉袍。”

第35章

◎家事◎

谢玉宁说完了, 又唤两个老仆人进来,令他们把旧事当谢黛宁的面又说了一遍。

谢黛宁坐在凳子上,眼前几人的嘴一张一合, 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飘忽不清。

阮清忆去世时她六岁, 事情已经记得很清楚,她记得自己在病榻前伺候汤药,也记得把省下来点心送到母亲的嘴边, 还有看着她一日日憔悴下去,终于连起身都不能。

母亲去世是在夜里,关于那天她的记忆有些混乱, 似乎白日里她还在陪她说话,“母亲, 明日父亲旬休, 您要好好吃点东西, 这样才有力气和他说话呀。”

阮清忆抬起一只枯若干柴的手臂,轻轻抚了抚女儿的鬓发, 微笑着说:“好, 我的阿宁懂事了。”

然后就是她从梦中被叫起,婢女哭着给她换上了一身白麻布衣服,抱着她来到正院, 只见往日清净的小院一下多了不少人, 灯火通明,有人挂起了白幡,用竹竿高高挑着, 蹬着脚伸着胳膊, 白幡一动, 闻妈妈走了出来,叹了口气道:“抱大姑娘进去磕个头就是了,莫叫冲着了。”

她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已经换好了殓服,脸上蒙着一块白布。

她记得自己大哭大闹起来,很多人抓着她按住她,她记不清后面,自己似乎一下子病的糊里糊涂,再清醒的时候,阮清忆的丧事已经办完了,谢暄独个坐在院子里喝酒,冷风割脸,她走过去问:“父亲,你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了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话?”

谢暄摇头,缓缓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压抑着腔子里的低泣,肩膀抽动着。

眼前老仆人说的话,有的能和她的回忆对上,有的却不能,落水一事她根本不记得,中间好像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有人不断的在耳边重复,阿宁,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脑中牵起疼痛,愈演愈烈,她从凳子上跌坐到了地上,然后又抱着膝蜷缩成了一团。

谢玉宁吓坏了,忙上前抱着她:“大姐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我去给你叫大夫来?”

听见大夫两个字,谢黛宁猛的抬起头,双目赤红,对!大夫,那张药方!

华庭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他已经打听到了这个大夫的下落,只是她嘱咐了,弄明白刘氏为何留着药方前,万不可打草惊蛇。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刘氏是想提醒自己——阮清忆不是病死的!那张方子根本没用?

一张滋补药方,怎么可能救活一个落水的人?

老仆人还有可能道听途说,大夫却一定记得病患的死因!

她强撑着站起来,推开谢玉宁扶她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今晚的事情不要声张,这份情我记下了!”

她抖着手写好了一封信,跌跌撞撞的出了谢府,一声呼哨招来了黑咪,夜色漆黑如墨,可是却没有背后那座府邸令她惊惧,她把信塞进鞍头夹缝,然后拍着黑咪的脖颈低声道:“好黑咪,快跑……”

黑咪没能领会她的意思,不安的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却不知该往哪里去,谢黛宁的泪珠滚滚而落,她得坚强起来,为母亲讨回公道!狠狠的在自己胳膊上咬了一口,痛意袭来,她终于冷静了几分,沉声下令:“去找华庭。”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着书院的方向奔去。

谢黛宁回到屋中时,谢玉宁已经走了,三娘不安的看着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黛宁惨然一笑,忽然道:“三娘,你不要再回白秀才那里去了,这世间人心如鬼,她们为了一点不值得的小事,就能杀人。”

“好,我不回去。”三娘轻声道,只见谢黛宁盯着桌上烛光,陷入沉思。

回来这段日子,华庭安插的人也查到些事情回禀给她,有的谢黛宁自己也记得,谢老夫人是不喜欢阮清忆,可是木已成舟,她对阮清忆的种种为难,是想让她变成为自己想要儿媳妇,能掌管一个大家族,八面玲珑,成为谢暄的后盾,最主要的,是生下谢氏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