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节度使府上负责采买的管事,都是杭州本地人,一个姓何,管采办粮食菜肴,一个姓苏,管选购衣物用品。这何管事原在得月楼做采买的活,后来贾珂被皇上派到南边,贾珂和王怜花还没动身,莫管家先来到杭州,收拾府第,聘请佣人,这两个管事都是那时聘的。

何管事吃过饭后,坐在床上,脱下鞋子,正想小睡一会儿,有个丫鬟过来传话,说是莫管家有事找他,何管家连忙穿上鞋子,去找莫管家。

莫管家刚从厨房出来,站在檐下发呆。何管事见他满脸忧心忡忡,心下甚奇,忙上前向他打招呼,笑道:“莫大叔,您有事找我?”

莫管家道:“是啊,现下正有件急事要你做。花爷要三十一条鲤鱼,你快去买吧。”

何管事大吃一惊,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游,问道:“三十一条鲤鱼?”

莫管家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三十一条鲤鱼!只可以多,不可以少,并且只能是鲤鱼,不能是其他的鱼。”

何管事道:“莫大叔,花爷要这么多条鲤鱼做什么?是要把它们养在花园的水池里吗?这鱼铺里卖的鲤鱼虽然好吃,模样可不如池子里的锦鲤好看啊。”

莫管家满脸忧虑,说道:“唉,刚刚爷从苏州回来,见到花爷以后,两人就大吵了一架。”

何管事“啊”的一声,说道:“不会吧!”

莫管家叹了口气,说道:“我还能骗你不成?他俩吵完架后,爷就出门了,花爷打算做一桌饭菜,向爷陪罪,于是吩咐我买三十一条鲤鱼回来。”

何管事茫然道:“花爷若要向爷赔罪,干吗要做这么多条鲤鱼?是做全鱼宴吗?爷没这么爱吃鲤鱼吧!”

莫管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适才听到王怜花这通吩咐,也吓了一跳,甚至疑心王怜花这是被贾珂气糊涂了。但是他这满心的担忧,可不好直说出来,当下伸手拍了拍何管事的手背,说道:“既然花爷是这么说的,那咱们照着他的吩咐做就是了。你快去吧,务须赶在爷回来之前,把这三十一条鲤鱼买回来,做这三十一条鲤鱼,也得花上好大的功夫。”

何管事笑道:“莫大叔,你放心,我包管一会儿就把这些鱼买回来。”跟着离开节度使府,去了几家相熟的鱼庄。

这几家鱼庄的鱼,都是今天早上刚从塘栖乡送来的。何管事连着买了三十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鱼庄的伙计将鲤鱼装进木桶,桶里装满了塘栖乡的江水,鱼庄的老板又送了几大箩筐活蹦乱跳的虾和螃蟹,他将这些虾蟹放在木桶上,一并送去了节度使府。

这三十一条鲤鱼都得清洗,刮鳞,剖腹,清理内脏,有些鱼要切片,有些鱼要切块,有些鱼要划上几道,岂是五六个人能做完的?除了原本就在厨房做事的厨师和帮工以外,阖府上下,做过饭或者觉得自己能做饭的人,都被王怜花叫去厨房帮忙。

余下几人则站在一起说话。

有人道:“花爷做这一桌全鱼宴,真是想向爷赔礼道歉吗?”

另一人道:“我看不像!”

又一人笑道:“鲤鱼身上的鱼刺多多啊,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一定会有认为,花爷做这三十二盘鲤鱼,是想要爷被鱼刺噎死!”

有一人嗤笑一声,说道:“喂,你严谨点!什么三十二盘鲤鱼?明明是三十一盘鲤鱼,还有一盘鲤鱼年糕!年糕可没有刺!”

一人笑道:“想要往年糕里装刺还不容易么?”

还一人道:“倘若花爷做的这桌全鱼宴,爷真的吃下去了,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吃鲤鱼了。花爷也是奇怪,既要向爷道歉,干吗不做点爷喜欢吃的菜肴,却做这么多盘鲤鱼?”

还一人笑道:“花爷可没说他这一桌全鱼宴是向爷赔罪的。说不定他一口气做三十多条鲤鱼,其实是为了气爷的。”

又一人道:“其实我倒觉得,爷和花爷是因为鲤鱼吵的架,所以花爷杀了这么多条鲤鱼,来向爷赔礼道歉。”

一人奇道:“哪能因为鲤鱼吵架啊?”

还一人道:“也不一定就是为了鲤鱼吵架,说不定是为了一个名字里带着‘鱼’字的人吵架呢!”

这话一出口,众人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个人来。

一人满脸诧异,脱口而出道:“难道是那位江公子?”他说的江公子,指的自然是小鱼儿。

一人困惑道:“这倒奇了!爷和花爷怎么会因为江公子吵架?黄姑娘整日介地来咱们府上找花爷聊天,每次都兴高采烈的,可没见她和花爷之间,有什么芥蒂啊!”

还一人微一沉吟,说道:“难道事情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其余几人纷纷叫道:“哪样?”“快说!别卖关子!”“真相是什么?”

那人道:“花爷和黄姑娘素来交好,江公子和爷的关系,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会不会是江公子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黄姑娘的事情,爷和江公子是兄弟,自然向着江公子,就想要帮江公子隐瞒,花爷和黄姑娘交情很好,自然向着黄姑娘,就想要把这件事告诉黄姑娘,所以两个人才大吵了一架。”

好几人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说得有理!”

忽听一人道:“这也不对!倘若花爷向着黄姑娘,爷向着江公子,江公子姓江,名小鱼,花爷既要向爷赔礼道歉,又怎么会杀死足足三十一条小鱼,然后逼爷吃这些小鱼呢?”

第一人立马道:“看来我猜的没错!花爷这桌全鱼宴,根本不是向爷赔罪的,而是用来气爷的!”

正说得热闹,一个七岁的小孩从前院快步走来,问道:“花爷呢?”却是莫管家六岁的儿子。

众人奇道:“怎么了?”

那孩子停下脚步,喘了口气,说道:“我爹要我在门口守着,等爷回来了,就过来告诉花爷……现在……现在爷回来了!”

众人听到这话,心下或惊讶,或高兴,或好奇,或紧张,纷纷“啊”了一声,声调各有不同。

一人问道:“爷现在心情如何?”

那孩子摇了摇头,说道:“看不出来。”

又一人道:“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哪怕爷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那也足以说明他现在心情不好啊!”

那孩子道:“我如何不明白这道理啊!但是爷浑身上下,都的,好似落汤鸡一般。若非他的衣角和靴子都是干的,我还以为他掉进湖里了呢!我过去的时候,秦姑娘经过前院,正巧与爷撞了个照面。

她看见爷头上脸上,水珠不断流下来,就递给他一条手帕,让他擦一擦水。爷接过秦姑娘的手帕,去擦脸上的水珠,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我既然看不见爷的脸,自然看不见爷是什么表情了。”他说的秦姑娘,指的自然是化名为秦南琴的白飞飞了。

在众仆人眼中,这位秦姑娘一来性情温柔,二来身世可怜,三来容貌美丽,四来心肠极好,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姑娘。加之她伤好以后,虽不敢离开节度使府,以免遭到“七月十五”亦或是杀害王花爷的凶手报复,但她也不愿在府上吃白饭,整日介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诸如修剪花草,清扫屋子,洗涤衣物,来分担其他人的工作,大伙因为这件事,不免对她又高看几分。

便是如此,纵使大家都知道秦南琴痴恋贾珂,此刻听了这孩子的话,也不认为秦南琴是听说贾珂与王怜花大吵一架,怒而出门以后,就专程守在门口,等候贾珂回来,而是认为秦南琴当真是凑巧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前院的。

众人既然认为这是凑巧的事情,也就没有在意秦南琴这时候出现在前院,只在心里寻思:“爷这是去做什么了,居然除了鞋子和衣角以外,全身都湿了?”

突然之间,一人叫道:“啊哟,不好!”

众人忙道:“什么事不好了?”连那孩子都看了过来。

那人道:“你们想啊,倘若爷是觉得天气太过闷热,干脆跳进湖里游了个泳,那他的靴子怎么可能是干的呢?”

众人齐齐点头,说道:“确实不可能!”

那人又道:“也不可能是天上突然飘来了一小块乌云,别的地方都是大晴天,只有爷的头顶上方是在下大雨。”

众人仰头看天,赞同道:“是啊,天下间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了!”

那人继续道:“当然也不可能是爷把石头扔进水里,在身上溅了这么多水。”

众人想起自己打水漂的经历,点头道:“说的不错!”

那人正色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当时爷走到湖边,突然间心灰意冷,于是租了条船,让船夫将船划到湖心。等船到湖心以后,爷走到船首,决定跳湖自尽。”

有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那人继续道:“但是爷上船以后,那船夫就发现爷神色不对,于是一直一心二用,一面划船,一面盯着爷。这时见爷跳下湖去,那船夫连忙扑了过去,抓住爷的脚腕,把他拽了上来,所以爷全身都湿透了,只有靴子和衣角是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