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张无忌没料到贾珂竟会让赵敏这个大仇人留宿家中,不由得一愕,然后点了点头,向赵敏道:“赵姑娘,咱们走吧!”

赵敏向张无忌一笑,跟着他走出书房。

“咚”的一声响,屋门关上,先前被贾珂强行置之脑后的沮丧、苦楚、伤心、气恼、失落、不安、恐惧诸般激情,也都在这一瞬间纷至沓来。

贾珂挥出一掌,飕的一声轻响,面前的油灯随掌风而灭,房中登时黑漆一团。

几乎就在同时,他向后一仰,倒在椅背上,慢慢地将脸埋在臂弯之中。

月光从窗子中洒将进来,一片清光,铺在他的身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敏和张无忌停下说话,各自回房睡下,四下里万籁无声,只听到夜风吹到树叶和草丛之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贾珂将下颏搭在手臂上,怔怔地望着地面,地毯的花纹在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他心中忽想:“不知怜花这时候在做什么?”

贾珂向来疑心很重,什么事情,都喜欢想出十个八个可能。他倒不是本性如此,不过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以为王夫人放火烧了他家,逼得母亲不得不在荣国府门前自尽,因此整日介地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自己也步母亲的后尘,死在了王夫人手上,硬生生逼出了这多疑的性子。

他这时发现王怜花有事瞒着他,就忍不住想起先前在苏州之时,王怜花不仅向自己隐瞒,他收到了王云梦的信笺,还向自己撒谎一事,跟着就忍不住去想,王怜花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继而想起王怜花在原著里那偎红倚翠的风流事迹,贾珂更是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想这些了,这些不是真的,王怜花不可能这么做的,可是王怜花和无数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在他们的床上颠鸾倒凤的景象,却一一在他脑海中一晃而来,又一晃而去。他忍不住咬住自己的肩头,过了好久,才觉得疼,松开了嘴,解开衣服一看,竟然已经流血了。

贾珂没料到自己竟会这般失控,不由得一愕,随即倒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地笑起来。笑了一阵,才从怀里取出伤药。

那是一只白玉盒子,盒中装着用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的灵验无比的伤药“玉蟾灵膏”,是王怜花亲手炼制的。

贾珂还记得那天他坐在桌旁读书,王怜花走到面前,将这盒玉蟾灵膏放到桌上,随手拿起一把匕首,在他手臂上比划几下,笑吟吟地道:“我这盒伤药制好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他听到这话,笑道:“只要你舍得,割几下都成啊!”说着举起两条手臂,说道:“来来来,上刀吧!”

王怜花嘻嘻一笑,说道:“用刀子割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但是用牙齿咬你,我却是一千个舍得,一万个舍得!”然后面向着他,坐到他的怀里,伸手扯开他的衣裳,露出他心口上那道齿痕。

王怜花咬下这道齿痕之时,他才五岁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道齿痕仍然清晰地留在他的心口上,终此一生,只怕都不会消失了。

王怜花低下头去,在这道伤痕上深深一吻,然后又在他右边对应之处轻轻一吻,笑道:“我再在这里咬一口,然后涂上我这新合成的玉蟾灵膏,看看这一口会不会留下疤痕来,怎么样?”

他噗嗤一笑,说道:“这模样也太怪了,你不嫌丑吗?反正除了你以外,也没人会看到这两道伤疤了,只要你不嫌弃,那你爱怎么咬,就怎么咬吧。”

王怜花听了此言,嘻嘻一笑,伸手搂住他的头颈,在他的嘴唇上深深一吻。直到第二天,他们才去医馆找了个受伤的人,将这玉蟾灵膏抹在他的伤口上,来试一试这药膏究竟好不好用。

贾珂想起过去的事,心中当真说不出的甜蜜,但是想起怀中那封信,想起王怜花对他的隐瞒,心中又不由得一阵恐惧,跟着便是剧烈伤痛。

倘若王怜花对他再不是一心一意了,倘若王怜花心里有了别人,亦或是王怜花心里只有他,只是对他渐渐厌倦了,那该怎么办?

他这么相信王怜花,从不愿去怀疑王怜花。王怜花却总是欺骗他,难道他以后还要像提防外人一样,去提防自己的枕边人吗?

贾珂想到这里,心头一阵酸楚,揭开玉盒,用手指挖出药膏,抹在手臂上。然后收起药膏,怔怔地看着屋中的月光,过了许久,回房睡下了。

次日一早,贾珂便起身去仙客居,向李湛辞行。贾珂毕竟身负要职,哪有久居外地的道理?李湛也没有强留,只是问了几句昨日的情况,便放贾珂走了。

贾珂回到民宅,备好马车,与赵敏乘车离开宅子,待赵敏下车,马车在街上转个方向,便驰向大牢。

田伯光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虽然心中后悔无限,仍是该吃吃,该喝喝,睡得也很是踏实。

这时见贾珂过来,他站起身来,打了呵欠,懒洋洋地跟着贾珂走出牢房,说道:“贾大人,你来的好早!都不睡觉吗?”

贾珂道:“你以为老子像你这么闲吗?”

田伯光见他自称老子,不禁有些惊奇,笑道:“原来像你这样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也会自称老子!嘿,真是稀奇!”

贾珂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伤害过多少斯斯文文的千金小姐,难道没听过她们怎么骂你吗?”

田伯光摇了摇头,说道:“这还真没有!我从来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不然她们吵吵嚷嚷,把事情闹大了,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贾珂心下作呕,突然间心念一动,寻思:“这家伙生平作孽多端,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就这样让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倒不如开个巡游,把他带去每个地方展览一番,所有受害者和受害者的家属都可以过来骂他,打他,打死了完事。”思及此处,向田伯光微微一笑。

田伯光登时打了个寒噤,干笑两声,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奶奶的,他奶奶的,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怕他做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田大爷有什么好怕的?对,没错!一点儿都不用怕!”于是道:“咱们昨晚可说好了,务须等到上午,我才肯将那小姑娘的下落告诉你。现在天刚刚亮,你怎么就把我接出来了?是要请我吃早饭吗?”

贾珂笑道:“难道你不知道上午既可以指辰时四刻到午时四刻(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也可以指子时到巳时(凌晨零点到十二点)吗?我已经很宽容了,让你睡个好觉,再过来接你。”

田伯光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是上午,是辰时四刻以后,可不是子时以后。现在时候太早,我可不带你去!”

贾珂右手成爪,搭在路旁的石椅上,嗒的一声,右手五根手指,一起插入石椅之中、随即抬起手来,五根手指光洁如玉,石椅上却赫然出现五个深深的孔洞。似乎这其实不是坚硬无比的石头,而是柔软之极的面团。

田伯光心下骇然,暗道:“好厉害的指力!”

贾珂左手抓住田伯光的肩膀,右手成爪,按在他的顶门,手势便和适才插入石椅时一模一样。但是石椅无知无觉,他田伯光却有知有觉,这一爪下去,他焉有命在?田伯光连忙大叫道:“手下留情!”

贾珂嘿的一笑,说道:“留什么情?听说一个人要是撒谎,脑浆就会像煮熟的豆浆一样咕嘟咕嘟地冒泡,我在你的头盖骨上留下五个洞,然后带你在苏州城转一圈,每到一处,就问你崔姑娘在不在这里,也不必担心找不到地方!”

田伯光只觉头顶一阵剧痛,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忙道:“你要去见那小姑娘,我带你去就是!你……你快……快拿开手!不然我的脑袋上破了五个洞,到时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又如何带你去找人?”

贾珂笑道:“哦,你又愿意遵守誓言,带我去找人了?”

田伯光在心里骂了两句“他奶奶的”,说道:“田某哪想违背誓言了?不过是觉得时候太早,不想现在就去,可不算是言而无信!你可不要诬陷人!”

贾珂收回了手,笑道:“你既然言而有信,那自是再好不过。请罢!”

田伯光也不再多说,领着贾珂来到欧阳克所居的那家客店。

这家客店地处偏僻,规模甚小,欧阳克带的姬妾甚多,没找到合适的宅子,索性将客店包了下来,带着众姬妾住在这里。

两人走到客店之前,就见大门紧闭,静悄悄的没半点声响。

田伯光走到门前,敲了几下门,竟无人应门,又敲了几下,才听到脚步声响,一个人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一条缝。但见这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件白色薄衫,头发松松挽了起来,脸颊上淡淡晕红,显然是刚刚睡醒。

她瞧见田伯光,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田大爷。”

田伯光虽然不知道这白衣女子姓甚名谁,但她既然住在这里,又穿了一身白衣,可见她一定是欧阳克的姬妾之一。他向白衣女子使了个眼色,说道:“田某前天带过来了一个小姑娘,她现在在哪呢?”

白衣女子突然红了眼圈,泪珠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泣声道:“田大爷,她死了。”

田伯光大吃一惊,脸色刷的全白了,颤声道:“她……她死了?”

白衣女子抽噎道:“昨天晚上,她趁着我们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想要从窗口跳出去。我的一个姐妹那时没有睡熟,听到声音,就叫了一声:‘谁在那里?’她大概是听到了这道声音,知道有人发现了她,心下又惊又急,就慌不择路地逃到了屋顶上,想要跳到旁边那栋楼的屋顶上。

结果脚下一个踉跄,就这样头朝下摔在地上,把脖子摔断了。我们怕官府发现这事,趁着月黑风高,已经把她的尸身火化了。田大爷,她的骨灰就在屋里,你要她的骨灰吗?”

田伯光陡然间得知了阿紫的死讯,本就又惊又惧,生怕贾珂一时生气,就在自己的头盖骨上留下五个指洞。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怒火沸腾,忍不住骂道:“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她既不是我亲妈,也不是我师父,我要她的骨灰干什么?”

白衣女子呜呜咽咽地道:“可是她已经死了,我们也没法给你变个大活人出来。除了她的骨灰以外,我们还能交给您什么?”

田伯光骂道:“交给我什么?交给我你他娘的命来!”说着手摸向腰,想要拔出刀来,却摸个空,这才反应过来,他那把刀还在客栈呢。

白衣女子听了这话,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生怕田伯光上前砍她。但是等了一会儿,不见田伯光用刀砍她,反倒伸手在腰上摸了一把,就侧头向右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