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衣女子只把门开了一条缝,她站在门后面,自然看不见田伯光在瞧什么。她略一沉吟,终于大着胆子,将门又推开一些,然后探出头,向外看去。就见田伯光身边站着一个少年,这少年穿着件紫色锦衫,向她微微一笑。

白衣女子先是脸上一红,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然后觉得这少年相貌极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一怔之下,才认出他竟然是贾珂,不由大为惊奇,说道:“贾……贾公子?”

其实这白衣女子从未见过贾珂,她从前在别人那里,见过贾珂的画像,那副画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这时瞧见贾珂,立时便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贾珂伸手抓住田伯光两手之间的铁链,摇了一下,铁链在空中晃动,发出清脆的铮铮之声。

白衣女子这才发现田伯光的双手居然被镣铐铁链锁着,不由大吃一惊。

贾珂微微笑道:“姑娘既已认出我是谁来,应当也能猜到,田伯光手上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贾某又是为了何事才与田伯光来到这里。姑娘,崔姑娘真的死了?”

白衣女子略一沉吟,笑道:“她没死。”

田伯光听了这话,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勃然大怒,问道:“她既然没死,你编故事吓我做什么?”

白衣女子见田伯光已被官府抓住,对他哪还会像先前那般客气?当下冷冷一笑,说道:“谁不知道你这淫|虫是来做什么的?若论打斗,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除了编故事以外,哪还有第二种办法,能让你放过小紫?”

贾珂不由一呆,心想:“小紫?这称呼也太肉麻了吧!”随即转念,又想:“田伯光不是前天才把崔姑娘送到这里吗?这才过去多久,崔姑娘就和她们交情这么好啦?”

田伯光心想:“我原以为我和欧阳克算是朋友,眼见我自己身陷囹圄,时日无多,不想连累他,才对贾珂说,须得等到中午,我才肯领他过来找那小丫头。毕竟我和欧阳克约好今天中午去远山寺附近的树林等那位连夫人,那片树林离这里不近,他多半一早就离开客店了。到时我带贾珂过来,欧阳克不在店里,他如何去抓欧阳克?不料欧阳克的姬妾居然对我这么不客气,想来欧阳克私下里也没少对他们说我的坏话!嘿,我这真是热脸贴上冷屁股,犯贱呢!”

于是忿忿地道:“田伯光坏了不知多少女人的清白,你骂的不错,我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淫|虫。但是你家公子呢?难道他不是淫|虫吗?”

白衣女子嗤的一声笑,脱口而出道:“难道你不知道,他早就做不成男人了吗?”

此言一出,贾珂和田伯光都大吃一惊。

田伯光难以置信地道:“当真?”

白衣女子自知失言,心下大为后悔,并不回答田伯光,看向贾珂,笑道:“贾公子,你不是要见小紫吗?请进来吧。”

贾珂寻思:“我记得欧阳克在原著里挺正常的啊,怎么这么快就……嘿嘿……嘿嘿……”心中很是幸灾乐祸。又问道:“姑娘,请问你家公子现在在哪呢?”

白衣女子对贾珂很是客气,说道:“我家公子昨晚被人叫了出去,一直没回来过,我们都不知道他去忙什么事了。不然我也不敢对田大爷说,小紫是昨天晚上摔死的了。”

说话之间,三人走进客店。

那白衣女子走上楼去,贾珂和田伯光等了片刻,就见阿紫哒哒哒地走下楼来。

阿紫笑道:“贾大人,好久不见啦。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伸手一指田伯光,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只淫猪的?”

贾珂其实挺好奇阿紫是用什么手段收服欧阳克这些姬妾的,换作平时,他一定会想办法问个明白,但是这时他心中挂念着王怜花,哪还有心情去问这些事?

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你若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去问无忌好了,他这两天一直和我在一起,毕竟我做的事情挺多,说起来也怪麻烦的。既然你平安无事,那我也放心了,你是跟我离开,还是留在这里?”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见欧阳克吗?他年纪那么大,我才不喜欢他呢!”

贾珂道:“那咱们走吧。”

阿紫笑道:“你等我一会儿。”说着走上楼去,似乎是向欧阳克那帮姬妾告别。

过了半晌,阿紫走下楼来,身后还跟着二十多个白衣女子,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朵紫色的小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随风摇曳。

田伯光初时看见这么多女人下楼送阿紫离开,已是大吃一惊,待瞧见她们通红的眼圈,脸颊上的泪珠,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接着听到阿紫笑道:“姊姊,你若舍不得我,以后就去看我嘛!”那被她握住手的白衣女郎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道:“你可不要忘了我……忘了我们!”田伯光已是震惊得开始怀疑人生,脱口而出道:“原来这小姑娘其实是个男人!”

贾珂也没想到阿紫居然有如此手段,心下十分诧异,这时听到田伯光的话,耸了耸肩,说道:“我可以作证,她确实是个女人。”说着拉住田伯光手上的铁链,转过身子,向店外而去。

阿紫忙道:“慢着,等一下我!”便向众女挥了挥手,然后追上贾珂。

三人回到民宅,贾珂将田伯光交给官兵,让官兵将他押回大牢。

阿紫看着贾珂,心想:“他嘴上的伤已经好了,我倒可以杀他了。”但她随即转念,又想:“他听说我被田伯光抓走以后,就尽心尽力地去找田伯光,以便把我从田伯光手中救出来。他刚刚设法救我,我就下手杀他,似乎有些忘恩负义……嗯,反正他还没有催我下手,我又何必着急杀人?”后面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一号。

阿紫微微一笑,问道:“贾大人,你怎么会在苏州啊?”

贾珂笑道:“过来办些公事。”说着叫来官兵,让他们备好三匹快马,还有路上吃的干粮。又道:“现在公事办完了,我也要回杭州了。”

阿紫拍手笑道:“那好极了,我也想回杭州,既是同路,不如一起走吧。”

贾珂摇头道:“我回杭州,是有急事要做,可没法和你作伴。”

阿紫笑道:“难怪你刚刚要他们准备三匹快马,便是为了在路上换乘啊。”

贾珂笑道:“是啊!崔姑娘,我去收拾行李了。”说着回到卧室,收拾了行李,骑了一匹马,让另外两匹马跟在后面轮流替换,疾驰向杭州。

贾珂越接近杭州,一颗心也跳动的越快,小半天行了一百余里,到得杭州时,午时刚过,三匹马都已疲累不堪。

他骑马来到节度使府之前,府门前的卫士见他这般风尘仆仆,都大吃一惊。

贾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这三匹马和行李都扔给他们,自己跃下马来,直奔到卧室之外。他见房门关着,心中不禁一颤,随即发现房中一片安静,这才放下心来,但他的这颗心仍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贾珂轻轻将手搭在门上,寻思:“怜花还在睡觉吗?”然后伸手推门,眼前陡然一亮,他向房里看去,一瞥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王怜花穿着薄薄的里衣,双手交握,背在身后,凝视着面前的一个宫装美女,他背对着门,贾珂也看不见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这美女身着淡黄色衣衫,云鬓如雾,插着几根宝石簪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微抬下颏,满脸傲然,乌黑的眸子如冷电般直直射来,眼中光彩流转,越看越深,叫人心生敬畏。左手自然垂下,手中拎着一颗黄金骷髅头,右手成爪,伸在身前,五根手指插入一颗乌黑骷髅头。除此以外,她脚下还摆着一堆黄金骷髅头,右脚踩着一颗乌黑的骷髅头,似乎这颗骷髅头随时都会跳起来。

霎时之间,贾珂心中转过了千百种念头,从他第一次和王怜花相遇,到他离开杭州的种种与王怜花相交相恋的经历,又一次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一晃而来,又一晃而去。他心中一片茫然,明明什么都能想起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心脏传来的一阵阵剧烈疼痛格外清晰。

贾珂怔怔地瞧着那美女,不知不觉间,眼圈已经变红,那美女也冷冷地瞧着他,脸上满是高傲,似乎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过得片刻,贾珂见这美女始终一动不动,终于反应过来,这似乎并不是王怜花藏在家里的娇客,而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并且这玉像的眉目口鼻,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但那也只是几乎。

因为王怜花并不是照着他贾珂雕刻的玉像。

他是照着贾姑娘雕刻的玉像。

贾珂看向王怜花,却见王怜花仍然站在玉像前面,痴痴地望着玉像,似乎半点也没有察觉他回来了。

贾珂突然间想起李秋水在原著中说过的话:“雕成之后,他整日价只是望着玉像出神,从此便不大理睬我了。我跟他说话,他往往答非所问,甚至是听而不闻,整个人的心思都贯注在玉像身上。……我明明就在他身边,他为什么不理我,只是痴痴地瞧着玉像,目光中流露出爱恋不胜的神色?那为什么?那为什么?”

贾珂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酸楚难当,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王怜花其实早就察觉到贾珂回来了,他一直不转身,不过是想要看看贾珂会说什么。

他又不知道无崖子雕成玉像以后,就移情别恋,爱上自己亲手雕成的玉像,再也不怎么搭理李秋水,李秋水伤心欲绝之下,找了许多俊美的少年郎君,当着无崖子的面与他们嬉戏,盼望无崖子能够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几句话的往事,自然无法体会贾珂这种恐惧难安的心情。

这时听到贾珂这般伤心欲绝地问了一句“为什么”,王怜花几乎笑破了肚子,心想:“不就一座玉像吗?贾珂,你也太夸张了吧!”当下转过身来,向贾珂一笑,问道:“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