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塞下曲》引发的梦想

“啪。”年年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再给我胡说。”田素秋抽完巴掌又揪住了年年的耳朵,“流鼻血是啥好事,你还往自己身上巴?”

“哟嗬嗬……”年年夸张地捂着耳朵,还不忘记继续争辩,“本来就是嘛,我天天黄昏叫尿憋醒,喉咙都可疼,就是煤火台老热嘛,您不是说,心血热就容易喉咙疼流鼻血嘛。”

田素秋放开他的耳朵,把他抱到煤火台上:“咱家离您二毛大爷的老院三步远,你再说我也不会叫你去老场庵睡。”

年年说:“明儿是星期日,我不去学,今儿我跟俺哥去中吧?”

祁长寿说:“我可想你呀年年,你不想跟伯睡?”

年年当然想,只是煤火台毕竟不是床,睡四个人会很挤,他才想去老场庵。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年年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儿了,不能再跟爹妈睡一个被窝儿了。

不过,大孩儿和小孩儿的界限没有明确规定,他真再睡一两年也没事。

村里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除非下面又生了两三个小的,不然都是跟父母一起睡,谁家都没那么多地方让小孩子自己占一个房间。

于是,年年决定今天还在家里睡。

春来堵着鼻子,头向后仰,田素秋用冰冷的湿毛巾盖在他额头上,毛巾换了三次,鼻血就止住了。

田素秋把馍篮拿下来,塞给春来一个馍,又扎开火给他沏了一个嫩鸡蛋,让他吃完喝完再去老场庵。

春来拒绝无效,只好把馍和沏鸡蛋都吃完,才领着风调和雨顺走。

年年对着窗户喊:“哥,明儿黄昏我就去给你暖脚哦。”

春来说:“你以后都跟着咱妈搁家睡,要不清早去学老赶的慌。”

年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所以不争辩,爬到褥子上脱衣服准备睡。

他一解开棉袄,祁长寿就发现了问题,他看着年年白生生的小脚,干干净净的前胸和胳肢窝、腿弯,像发现了新大陆:“喔,年年,你身上咋没一点灰疙痂了咧?”

“唵?”年年一愣,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洗白白好几天了,他已经忘了这事。

田素秋把他拉进怀里,拍着他的肚皮说:“洗掉啦,花了三黄昏,给春来、风调俺几个折腾的半死,洗了三回,给浑身上下的灰疙痂都洗净啦。”

她把年年环在胸口,下巴放在他头顶,慢慢地摇晃:“哎呦,咱一家窝囊菜,也不知咋就突然出了个讲究孩儿,大冬天,零下十来度,给屋弄得跟个泥坑样,给自个儿冻得跟个冰凌蛋儿样也得洗澡,不给他洗就跟俺怄包儿~,不吃饭~,不进被窝儿~,不理俺~,长寿你是没看见,有个小鳖儿他多孬孙,多厉害。”

“嗯~,不叫说不叫说。”年年想起自己前几天跟家里人闹着洗澡的情形,有点脸红,踢腾着脚去捂田素秋的嘴。

祁长寿笑着拉住年年:“没事儿孩儿,知干净多好,等你出去就知了,谁都待见干净孩儿,没人待见腌臜孩儿。”

年年特别害怕家里人知道他非要洗澡是因为安澜看见了他的小黑脚,他红着小脸为自己找借口:“安澜哥说只要洗干净,手跟脚就不会裂了,脸要是洗净就不会皴,要是全身都干净了,头上跟身上就不会生虱了。”

田素秋又想起一桩年年的好事:“对了,不光洗澡,这个小孬孙还逼着我给他的衣裳都给拆了用水煮,说一煮虱就死完了,以后他只要经常洗澡,就不会再生虱了。

我跟风调给他的棉袄棉裤拆洗完,俺俩搁火上烤了半夜,才赶上清早他穿。”

祁长寿呵呵笑,捏捏年年的脸:“您妈说的是真的孩儿?跟我说说,为啥突然一下变得镇讲究?”

年年心里虚,嘴上可是很硬的:“我怕痒,没虱就不痒了,我以前不知,这儿安澜跟我说,我才知只要成天都可干净,就没虱了。”

祁长寿点点头:“安澜说的对,可惜,冬天老冷,没几个人能坚持天天洗澡。”

年年心里猛地一激灵,身上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起了那三天晚上。

他并没有洗澡,而是第一天穿着棉裤,春来和风调帮他擦上半身,一个胳肢窝没擦净,他就冻得不停打喷嚏,浑身发抖,第二天接着擦另一个胳肢窝和胸口。

第三天,是他穿着棉袄,站在洗脸盆里,田素秋和春来给他洗下半身,风调在旁边不停地把盆里变凉的水换成热的,这边一洗完,都没擦干,田素秋就让春来坐进被窝里,搂着他暖。

他想起过两天还要再这么洗几次,心里就有一点……不,不是一点,是特别怵的慌。

还有一点让他心里很不得劲,就是他洗一次澡,家里人跟着折腾半天,还把屋地弄得一大片湿,让家里的感觉更冷。

年年问:“伯,青阳的澡堂洗一回澡多少钱?”

祁长寿说:“俺单位离青阳其实还有好几里咧,我平常不去青阳,也不老清楚,好像是两毛?”

年年差点跳起来:“洗一回澡就使几盆水,就要两毛?澡堂的人咋恁孬孙咧?”

祁长寿说:“傻孩儿,到了澡堂你可不会只使几盆水,何况,人家那水还得使煤烧,还有盖澡堂也得花可多钱。”

年年还是不开心,嘟嘟囔囔道:“那也值不了两毛。”

星期日,依然是大风,刻薄如柴小丑,都没逼着保国去拾叶,田素秋当然也不会让雨顺和年年去,所以,年年还是去和安澜一起练字。

年年现在专心练习“马”,感觉枯燥的时候,就写“骑”,安澜写了十个“骑”字,让年年照着写。

安澜除了给《三侠五义》注音注释,不算辅导年年的时间,他自己每天也至少要写两个小时的字,不过都是年年不在的时候写,年年不知道。

安欣也经常过来,不过她每次过来都是几分钟,说几句话就走了,回自己屋里看书。

最近因为特别冷,社员会不怎么开了,她才有时间看书,如果开社员会,连着念几个小时报纸,回来后她一般都是连话都不想说,吃了饭蒙头就睡。

今天风大不开会,安欣吃过早饭,和三奶奶一起剥了会儿蜀黍,祁三嫂来找三奶奶有事,她就来了安澜的房间。

看见年年写的字,她对安澜说:“年年要是一直这么练,我觉得要不了三年,他就能写的跟你一样好。”

安澜说:“要不了三年,一年年年就能写的比我好。”

年年手上稳稳地写着字说:“安澜哥永远都比我写的好。”

安欣笑:“年年,你这句话听起来好奇怪,像预言,可哪儿有这么预言自己的?”

年年没听过“预言”这个词,但他听明白了安欣的意思,坚持道:“安澜哥就是永远都比我好,他比别的人也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