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塞下曲》引发的梦想

安欣看安澜:“后不后悔当初不看我的信,没给年年写信封?”

安欣回到商洲的时候,除了她到柿林的第二天就写给安澜的信,其他几封信都还摆在安澜的书桌上,根本没拆,不光她的,还有其他几个人的信,也都没拆。

安澜没说话,摸了摸年年的头。

等安欣走了,年年写完一张报纸,突然说:“你跟安欣姐一点都不像亲姊妹。”

姊妹,在青阳一带并不是单指同辈的女性排辈,而是同辈里所有兄弟姐妹统一的排辈,比如,一家如果有两个女孩,三个男孩,就是姊妹五个,单独表达男孩的人数,会说“兄弟”几个。

安澜到柿林已经快三个月了,知道“姊妹”这种独特的表达方式,他抬头看了年年片刻才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年年说:“啥为啥?您本来就不像呀。”

安澜问:“哪儿不像?”

“嗯——”年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说不出来哪儿不像,就是觉得不像。”

安澜站起来拿过他手里的毛笔:“别瞎想了,去泡手吧。”

年年搓着冰凉的小手跑到小火炉跟前坐下:“你也赶紧来呗。”

安澜说:“给你写一首让你没事练着玩的诗。”

年年跳起来又跑了过去:“叫我看看叫我看看,啥诗?”

一首《生查子.元夕》和一首《侠客行》,让年年一下子喜欢上了唐诗和宋词,他让安澜再教他几首,安澜说他太小,要上学,还要练字,还要干家里的活儿,太累,不肯教。

今天安澜突然自己要给他写,由不得年年不兴奋。

安澜提笔写下几个字:塞下曲。

年年念:“sāi下……”

安澜纠正:“四声,sài,通常指边关险要之处,边关知道吧?就是国家的边界。”

年年点头:“嗯,知了。”

安澜说:“这首诗里有好几个字都是走之旁,你看我怎么写。”

年年扒在安澜身边,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安澜手里的毛笔。

安澜把整首诗写完,领着年年读了一遍,才开始讲解:“这是唐朝诗人卢纶的诗……”

一首短短的五言诗,二十个字,安澜讲了三个多小时,他从“单于”这个名称开始,讲历史上各朝代周边的国家,讲这些国家和历史上中国的关系,讲那些名垂青史的著名将领和政治家,讲那些雄才大略开疆拓土的帝王,也讲边塞的风光。

他会随口背几句其他的边塞诗,讲诗里那些地方现在叫什么,在哪里……

年年专注的眼神像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在追逐新世界里唯一的光芒,安澜描绘那些遥远的边塞美景时,他两眼放光,好像那些景色就在他眼前,讲到那些武功盖世浴血边塞的将领时,他会紧张地问:“他不会死对吧?他活到了可老可老,对吧?”

所以,安澜只讲那些英雄们意气风发的岁月,讲他们的丰功伟绩对于国家和百姓的意义,他没有告诉年年,霍去病二十四岁就死了,也没有说飞将军李广是自刎而亡,更没有说霍去病因一己之私射杀了飞李广唯一活着的儿子。

他没有说风波亭,也没有说蒙毅、蒙恬、袁崇焕被囚杀、被鸩杀、被凌迟;戚继光的晚年被他说得悠闲自在,温情雅致……

年年心里的世界很大很大,而他能够拥有的世界很小很小,安澜想尽自己所能,让年年的世界大上一点。

但他知道,他能给年年的世界,年年很可能永远触摸不到,就和年年那个大得没边没沿、开满牡丹和芍药花、住着老神仙的大山一样,永远只能存在于年年的心里,年年的想象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这个世界只有广阔美丽和温馨美好呢?

三奶奶送祁三嫂离开,经过安澜的屋门口,看到年年托着小下巴,眼神迷离地对着挂在墙上的“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喃喃自语:“我啥时候能去塞下草原,骑着马一口气给侵略咱国家的敌人撵到瀚海咧?”

三奶奶笑起来:“你才七岁,去就叫那些胡人煮巴煮巴当小猪娃吃了,等你长大点再说吧孩儿。”

年年千里不留行的英雄梦做的正美,突然被惊醒,十分失落,气得跟三奶奶犟嘴:“七岁咋着了?海娃跟我差不多,给恁多日本鬼子都斗败了。”

祁三嫂笑道:“人家海娃至少超你俩大,你这么大的,见着鬼子肯定得吓得尿裤子。”

《鸡毛信》摘花的时候才演过,全村人都看了,祁三嫂和三奶奶都知道海娃。

“我才不会。”年年气得站起来,要去外面跟三奶奶和祁三嫂理论,“俺妈说我可小,不到三岁就不尿裤子了,比电影上再多点日本鬼子我也不怕。”

安澜把他按在椅子上,不让他出去,外面风呼呼叫,听着都觉得骨头发冷:“你最勇敢了,奶奶跟阿姨是逗你玩的。”

三奶奶说:“傻孩儿,那是演电影,真的日本鬼子,可不是电影上演的那么笨,他们又残忍心眼又多,一句话不对,他们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说杀就杀。”

“奶奶。”安澜放开年年冲了出去,抓着三奶奶的胳膊警惕地往大门口看,发现没有人才放下心来,“奶奶,祁阿姨,刚才那样的话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说,否则可能会惹祸。”

三奶奶和祁三嫂都有点愣怔:“哪样的话呀孩儿?”

安澜说:“就是那句‘真的日本鬼子,不是电影上演的那么笨’,这样的话,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往您头上扣罪名。”

祁三嫂说:“可三奶奶后头还有,说日本人其实比电影上演的更孬孙呀!”

安澜说:“有心诬陷你的人,会断章取义,他们不会给你机会解释你后面还有话,他们会拿着那一句话上纲上线,把人整到死。”

祁三嫂看了眼三奶奶,点头:“也是,前几年张凤他们斗三队那谁的时候,不就是不论那谁说啥,他们都能往反对主席号召的阶级斗争上头扯,反正你只要开口他们就能找出毛病。”

三奶奶拍拍安澜的手:“我知了孩儿,奶奶也就是搁家跟您说几句,出去啥都不说。”

安澜这才放下心,回到自己的房间。

年年有点迷糊地看着他。

安澜揉了一把年年的头,果断转移话题:“我来这儿几个月了,都没好好洗过一次澡,我想等风停了去青阳洗一次,可路那么远,我不想一个人去,年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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