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瓯炒鸡蛋

田素秋天黑才回到家,年年已经睡了,他还睡在里屋。

风调说,一下磨七八十斤蜀黍和高粱,美芬嫂家的石磨又沉,田素秋累坏了,她代替年年睡在外间,可以照顾祁好运,让田素秋睡个囫囵觉。

因为奶水不够,田素秋每天半夜得嚼两次馍糊糊喂祁好运,吃馍糊糊的时候祁好运肯定得喝水,喝了水肯定要撒尿,这样,田素秋平时一夜得起来三四次,根本睡不踏实。

年年特别害怕见到田素秋,风调愿意睡外头,他求之不得。

晚饭他还是只吃了小半碗稀饭,然后去里间把常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马上上床睡觉。

星期六清早年年起床时,田素秋还在睡;饭时放学,风调说,田素秋去茅庄表姨家了,星期六一天,还是风调在家做饭带看房。

星期日。

鸡还没叫年年就醒了,在黑暗中看着房顶苦思冥想,什么时候起来能不碰到田素秋。

天蒙蒙亮,雨顺起床了,她今天还要薅草。

年年想跟雨顺一起起来,被雨顺按住:“我跟秋香、秀萍俺几个今儿去大西地,那儿老远,来回跑不划算,俺说好了,都带点馍,饭时不回来,一气儿薅到晌午。

你怕热,又好喝水,去那儿不中,你睡吧孩儿,睡到饭时,吃了饭去近的地方薅一篮草就妥了。”

年年想了一下,重新躺下。

田素秋这会儿还没出门,他跟雨顺一起出去肯定得和田素秋碰面,他想一下就害怕。

田素秋今天肯定还会去串门,晚点起床,不但能避开她,还能再睡会儿觉。

年年不饥,却感觉没劲,不想动,雨顺这样安排,正好。

听着雨顺洗漱后离开,他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再次醒来,看到太阳照在被子上。

外面传来一个人的轻语,是田素秋在哄祁好运。

田素秋今天没去串门,意识到这一点,年年一下就慌了。

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想快点起床找点活干,这样,田素秋就找不到理由打他了,以前田素秋脾气发作的时候,他和雨顺都是这样。

可随即,满房顶都是鸡和窟窿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年年靠着墙角停了下来:他这次闯的祸太大,干什么都没用。

“呲啦……”

外面突然一声响,紧跟着,一股特别好闻、也很熟悉的香味传进来,年年一时有点恍惚,想不起这是什么味。

对香味的思考一闪即逝,恐惧死死地缠着年年的脑子,他不知道下面怎么办才好。

田素秋没去串门,那她一天都会在家里,自己怎么出去?

不出去不可能。

他都六岁了,除了生病,谁家大人都不会让这么大的小孩耍一整天,什么活都不干。

他没病,前两天还刚闯下塌天大祸,如果让田素秋再发现他在偷懒,天大亮了还没起床……

年年掀开被子,快速穿衣裳,尽量不弄出动静:越肉等于偷懒的时间越长,被发现后就会打的越重,快点起来找活儿干……

可他刚穿好外面的布衫,就听到田素秋的脚步声,是往里间来的。

年年哆嗦了一下,顾不上系扣子,爬下床先穿鞋,如果田素秋问他为啥还不去薅草,他可以一边跑一边说他就去,饭时跟晌午他都不吃饭,一直薅到……

门帘掀开了。

田素秋站在门口。

年年僵在那里,他弯腰半蹲着,右脚的鞋提了半截,不知道是应该先站起来,还是应该先提好鞋子,眼前一串模糊的画面不停闪动:

田素秋被葛美芬和三奶奶合力夺去了笤帚后,疯了一样一边抽自己一边嘶声大叫:“您都老主贵不能打,我该打中不中,我该死,我给日子过成这,谁都能欺负,成天借了东家借西家,妮儿都光想叫饿死……”血顺着她的嘴角流……

年年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起来了?饥了吧?”田素秋的声音飘过来,很远很远,像隔着半条街,街上还满是雾气。

年年哆嗦了一下:“不饥,我,我就是说去薅草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