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对他敌视进了骨子里的柳氏看不出,只当他被责罚得怕了,懦弱了,不敢与她争锋;沉迷酒色的父亲也看不出来,或者说他眼里除了美酒美人,就从没有过这个亡妻留下的孩子,或许还巴不得沈徽早点去死,好给他的娇妻爱子腾出继承人的位置。

连祖父,都没法看出自己掩藏的情绪。

在他眼里,大概自己就是一个脾气顶顶好的,温柔、宽容,知道进退的孙儿。

这些人都不知道,在无数个冷寂的黑夜里,沈徽也是用力地磨咬着牙齿,才将那些不可轻易显露的痛恨压在心底。

他不自觉地抬手摸着自己上弯的唇角:“臣的表情很不开心吗?”

“倒也不是。”殷盛乐拿小胖爪子摸着下巴,“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沈徽垂下眼帘,连同唇角的弧度也一并拉平,虽然他很快又恢复到往日的笑脸,但那一瞬之间的阴沉还是叫殷盛乐看得清清楚楚,而沈徽像是突然放下了什么一样,用带笑的语气说:“殿下说得没错,臣方才确实是有些难过。”

“因为临川侯为沈德求情?”

“不只如此。”

他们走在去御花园的宫道上,路旁挂了许多六个角的宫灯,灯面上画着玉兔姮娥,角落里是桂树蔓生出的枝叶。

他们身后跟了一队浩浩荡荡的宫人,陈平走在最前,并且不着痕迹地把合乐挤兑到落后一步的位置上去。

他心里的纠结完全摆在脸上,被合乐暗暗记下。

宫人队伍的前方,隔了三步远的地方,殷盛乐牵着沈徽的手,侧头问:“不止如此?”

沈徽也向她偏了偏脑袋:“是的,不止如此,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洞,仿佛是在回忆,又好像重新看到了过去的景象,“臣讨厌临川侯府,如果可以,臣只愿做一个升斗小民,而不是落在侯府里,或许,不与‘临川侯’这三个字沾边,臣与......臣与母亲才会过得松快些。”

“母亲?”殷盛乐难过地看着沈徽,原书里,对沈徽早逝的母亲提及最多的,是一段他报复临川侯府,报复自己的生父以及后母的剧情。

但无论是那书里,还是自己穿越后所听闻的,都是临川侯世子夫人在生产时难产,诞下沈徽后便过世了而已。

然而沈徽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莫非剧情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变化?

殷盛乐很是疑惑。

沈徽苦笑着:“是啊,臣的母亲,倘若她并没有嫁给臣父亲的话,或许也就不用受后来那么多的苦难了。”

“阿徽还记得令堂么?”

“殿下或许也听说过,柳氏与沈健在臣母亲有孕时苟合,故意气得她难产,臣母亲在生下臣之后便离世了。”他口中这段话,在临川侯府是被视为禁忌的丑闻的存在,他哪怕心中有怨,想要为母亲抗争,想要以此指责柳氏和沈健,都会被旁人联合着压下,其中也包括临川侯。

一味地只知道捂住府里受害者的嘴,却也不想想,这一家子的丑事放在外头,又有哪几个是不知道的?

自欺欺人罢了。

“莫非另有隐情?”

沈徽点头:“臣的母亲虽然难产,但其实并没有因此血崩,只不过到底还是坏了身子,精神不济,身边的人也被沈健趁着她昏迷全部打发走......她被锁在临川侯府最深的小院子里,外人都说她已经死了,沈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具尸身将她充当作我母亲下葬.......而我的母亲,只能在那方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柳氏不明不白地入府......”

他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殷盛乐在他手背上拍拍。

沈徽继续说道:“她其实养我养到五岁,身子才终于支撑不住,才离世的......”

“临川侯就不管吗?”殷盛乐发现,沈徽虽然平时都十分规矩,自称也总是用谦称,但这孩子情绪上来了,还是会露出许多破绽,包括但不限于对自己生父直呼大名,以及自称从“臣”变为了“我”。

“那时北胡犯边,祖父被调过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娘亲已经离世,而我......臣年纪太小,还不知道要韬光养晦,在他跟前将事情全部倒出来,结果反被柳氏抢白,颠倒是非,因臣的一时冲动,失去了为母亲寻求公道的良机。”

他不住地叹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在短短一段话里,究竟是叹了多少回,但殷盛乐默默地记下来了,心中不住地慨叹着世道难公,命运对沈徽实在是过分残忍。

好想。

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