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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吉阳也是很热心。一再在旭烈兀面前赞美《儒门事亲》,尽管他对此书与医道并不熟悉。他自然也在心中打自己的小盘算。前者旭烈兀似逐渐有迎合波斯文化之意,这从汗爷对纳吉布丁言论的特意施恩,屡屡宽恕他对儒佛的不敬之语上已然渐渐显露。后者旭烈兀对汪吉阳曾经推荐过数次的以汉法治反应冷淡,总是借口与波斯“民心”不合而拒绝。但汗爷什么时候真在乎过“民心”啊?不明明就是与汉法并不亲近才造成的么?汗爷对招揽佛僧倒是很用心,自在波斯立国后刻意兴建霍伊寺,招揽印度、克什米尔、吐蕃特等地的佛僧纷纷投奔此处。如果穆斯林再蒙恩赦成为汗爷堂上客坐上宾,少数从征伊朗的汉人军丁与幕僚,恐被穆斯林的文明吞没亦!汪吉阳正是因此而急切的希望得到外援。而常德之访与常德所荐之医术、医书正是一个及时的外援。哪怕只引起汗爷的一丁点对汉医的兴趣,也是值得一试的。在伊尔汗宫廷里推广汉人的文化对汪吉阳而言是他毕生的期望。虽波斯的穆斯林笃信安拉、蔑视拜偶像者,哪怕他们是征服者。

汪吉阳不是没有穆斯林的朋友。比如曾经在他友善庇护下栖身在法尔斯的名诗人萨迪。就曾经以诗称颂汪吉阳为“正义的库斯老、太阳般的鲁斯塔姆、全体民众的首领。人们给他送上蜜糖,我则向他敬之以珍宝。”

但汪吉阳也永远忘不了谢赫·纳吉布丁对他所信仰的佛法的轻蔑。旭烈兀汗唯独在讲论经义时对穆斯林特别的宽容。汗爷不会容忍穆斯林逃税,但对聆听谢赫、阿訇和满拉宣讲《古兰》却保持着相当开放的态度,有时显得有点过分的热情。而在随汗爷出征的十二万帐蒙古人里,放弃萨满崇拜归顺伊斯兰已成一种“时尚”。伊斯兰如春雨,滋润着干涸的心田,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围绕霍伊寺居住的汉人抄马军中,虽然皈依者尚少,但是并不是没有。伊斯兰以她的洁净、平等、进取和普世,平等的吸引着世界上每一个民族每一个人。

“但愿常德和他的医书能激起汗对汉法的兴趣,能推迟汗彻底沦为波斯人的汗,能延缓我们被伊朗穆斯林同化掉的时日,能推迟我们在波斯彻底消亡的日子。”汪吉阳在心中默默的许了个愿。他心中乞求:“我不敢奢求佛法能感动波斯人,也不求我们能够免于被波斯的穆斯林所吞噬,我唯愿在我活着时,这一切能不发生。”

也许,是佛陀真的恩允了自己信徒的卑微愿望。汪吉阳是没有在他自己还活着时见到在伊朗的蒙古人彻底倒向伊斯兰教。那一切都是在他的生命已消逝后才上演的。霍伊寺被焚毁时,他自身已化枯骨。

而此时在一片绿荫荫的草地上,晓古台正帮邻居家的女孩提水。天降下一个缘分给了他。因为帮助塔娜提水,巧遇了同样来汲水的亚述姑娘萨尔米娜。

当时萨尔米娜头顶水罐,摇曳如风中之花。她行走时如在水面漂浮。浓黑乌发用金币装饰。从装束上能看出她是个亚述的处女,因为她还没有将自己的秀发隐藏在长长的头巾下。

亚述姑娘顶着水罐行至泉井边,晓古台被她明亮灼人的目光一刺,立时面红耳赤低下头去。塔娜疑惑的看向晓古台,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一阵酸楚袭上心头。

晓古台见塔娜看自己,忙伸手要接塔娜的水罐。这时,却有几个牧童赶着羊群吵吵闹闹的也到这要给他们的羊饮水。他们本是后来的,却要赶着自己家的羊群乱哄哄的往前挤,一点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肯守。就是非要先行饮自家的羊。井台周围乱成了一团。两个姑娘被推搡着挤到了圈外。晓古台一看就怒了,他象当年先知穆萨帮米德昂的祭祀之女西比拉汲水一样,勇敢的冲上前,用自己坚实强壮的身体护着两个女子,以臂膀开出一条通道让她们先打水。

事后,萨尔米娜调皮的说晓古台就是在模仿穆萨而她则并不想成为西比拉。晓古台红着脸支支吾吾,他憨憨的不知道萨尔米娜是在拽什么书里的典故,但他已经被亚述女孩的乌发红唇高乳细腰给迷住了。萨尔米娜继续她迷人的挑逗,她对蒙古男人说,等他领洗后,可以来问她这话中的秘密。

她那么的迷人,眼波流转处如同两把钩子钩紧男人的心。谁能狠心无动于衷呢。临走前的亚述女孩还向发痴的男人发出了邀请,请他到亚述人的部落里去坐坐。

晓古台欣然赴约。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因一次邀请就彻底坠落亚述女孩的情网。以后塔娜在他心里就成了妹妹。以往愚顽对爱情无法领会的一颗傻子样的心,竟然对着一位仅见过第二次面的异族姑娘敞开了门扉。他们其实并没多少时间独处,但晓古台还是利用临别前那一点时间和萨尔米娜约定了下次还在第一次打水的泉井边见面。萨尔米娜答应晓古台,要教他用亚述人语言说:“我爱你。”

“乌黑布凯。”她说,看着我的双唇,“乌黑布凯。”“乌”为“我”,“乌黑布”为“我爱”,“凯”为“你”。合起来念它“乌黑布凯。对就是这样,你再念一遍。”晓古台心中突然一阵悸动,他将自己的唇覆上对方抹了玫瑰花汁的嫣红娇嫩的小巧的双唇。对方的唇间似溢出蜜汁,将他甜醉,让他晕眩。一个单词,一句示爱的短语,使他如同被猎网困住的野兽。曾经他也是头在天地间自由奔跑驰骋的不受任何拘束的野兽,而现在的他甘愿被女人柔弱的小手套上绳索,他心甘情愿的被爱情捆绑,放弃自由。

他要领洗,只是缺个引荐人。但这不算问题,一切都会解决。他后来果真成为了基督徒,并向对方的父母家族提亲。至于昂贵的他也许根本支付不起的聘礼,他完全不发愁。

只要我的肩膀还能干活,只要我还能去战斗,我就能凑足那一笔价值不菲的聘礼钱。晓古台觉得自己如同一头犍牛,浑身是永远使不完的力气,他即使在冬季也能穿着单衫干活。进林子伐木,上树割野蜂蜜,在雪窝子里猎貂,在河水中扎鱼,在草地上放牧,撸起袖子在地里种上小麦苜蓿橄榄葡萄无花果,等等一切。他可以做能做的活儿多到数不完。就凭他身上力气,他不怕自己凑不足彩礼钱。实在不行,还可以再同周围的邻居们借一些,他一向乐于助人,也相信别人必在他拮据时乐于助他。

三日后,旭烈兀在自己王宫七个宴会厅中最奢华的一个厅室中,为常德等使臣设告别宴。宴席后再过七日的修整准备期,这支来自蒙古斯坦的东方使团就要踏上东归之途。

宴席上,旭烈兀汗将一个塞尔柱婢女盛装艳饰送给常德做侍妾,并赏赐常德大量的金币、珠宝。而常德则将汗赐予自己的赏赐与使团中的其余人分享,引得旭烈兀汗对常德的慷慨赞叹连连。

当宴会进行至午夜,明月高悬于空中。旭烈兀汗拍了拍手,一个头戴黄金打造月桂花枝花冠的宫廷桂冠诗人立即起身,吟诵为常德使团送行的四行诗。诗人一连吟诵七遍,一旁的琴师合以乌德琴的旋律。将宴席气氛推至了高潮。

旭烈兀汗已经有些饮到微醺,面色泛红,但手中仍然持有酒盏。一边的侍酒女婢看见汗不放下他的盏,就继续为他续满酒浆。葡萄酒在黄金盏内映出波光,旭烈兀汗高抬手臂向着坐在自己下手坐次的谢赫·纳吉布丁炫耀着盏中美酒,得意的要谢赫与自己同乐。而谢赫·纳吉布丁却一言不发的起立,他快步上前,竟然从汗的手中夺下杯盏!谢赫·纳吉布丁将黄金酒盏轻轻放回桌上。他的愤怒中夹杂一丝悲悯,极力压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说:“汗爷,不可以再沉溺在这有毒的、败坏人性的液体中了。您已经摧毁了自己的健康,难道还要摧毁自己的理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