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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死了。所以别速真理所当然的当了孩子们的母亲,并同样理所当然的可以让乳娘热合剌巴巴给两个儿子喂奶了。

米昔塔尔作为主子最亲近的男仆,自然负担起两个年幼小爷的陪伴任务。他每天陪着两个孩子玩耍,孩子吃完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哭着要妈妈,也不是要进爸爸的怀里撒娇,而是“咿咿呀呀”的找和他们最亲的玩伴米昔塔尔。只要一嗅到米昔塔尔衣服上染的香气,他们立刻就不哭了。

伯颜是冷漠的。当他的两个儿子哭着抹鼻涕的时候,他作为父亲只冷冷的坐在一旁看着。他从来也不去抱哭了的孩子,抱孩子并哄着不哭的是米昔塔尔。

每当米昔塔尔心疼的抱起哭了的宝宝,用尽各种办法逗他们不哭的时候。伯颜总会端坐在罗汉榻上,一边身体依偎着丝绒碎花的软枕,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别理他,叫他一边哭去。你越哄着他越是要哭。小孩子么,就喜欢用哭来引起大人的主意。你要真不理他,他哭会儿自己累了,也就不哭啦。再说刚刚给喂过了奶,肯定不是饿的才哭。”

“米昔塔尔啊!你就是太宠着惯着两个小娃了。”伯颜继续幽幽的讲,像是自顾自语似的。他说:“男孩子么,就不能宠着。他哭,就把他晾一边去,让他知道哭是根本没用的。”

米昔塔尔怜惜的看着眼前两个伯颜生的小娃。两个小粉团团一样的脸上大眼睛、浓睫毛,忽闪忽闪的实在是惹人怜爱。特别是当哥哥的那对碧蓝的眼眸,如同金角湾的海水,和他父亲的眼睛,真的是神似的一对。

米昔塔尔看的入迷,他口中呢喃:“多美的蓝眼睛啊!我的主人。他真的是太象您了呢!无论走到哪里,这对迷人的蓝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这就是您的儿子。买迪,看看你爸爸呀!你看你爸的眼睛和你有多接近啊。”

“嗯哼。”伯颜慵懒的将雪白肌肤的脸孔靠上手臂,以手托腮。他削尖秀气的鹰钩鼻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带着不屑和不耐烦。

“米昔塔尔,注意你新做的丝绸袍子吧。”伯颜半开玩笑的打趣自己最心爱的家仆:“别被小东西的鼻涕眼泪口水什么的弄脏了。要知道我这里好丝绸料子并不是很多呢。”

“不、不,我要米昔塔尔抱。米昔塔尔抱抱宝宝。”米昔塔尔正起身欲离去,大的那个突然的哭叫起来。小脸上挂了泪珠。买迪粉粉的小脸蛋委屈的皱巴巴湿漉漉的。小娃努力的扬起小脑袋瓜,努力而认真的看着一直陪自己玩耍的男仆。他不叫爸爸,因为他小心灵里积攒的经验告诉他喊爸爸没用。无论你怎么哭怎么显示你的难过与委屈,爸爸都是铁石心肠的不为所动。

米昔塔尔实在看不得买迪的小可怜像,不顾伯颜说的不让他抱,还是附身一把将哭泣的小娃娃拥进自己的怀里。哪怕让涕泪弄脏了自己的新袍子,他也不在乎了。

米昔塔尔抱着、哄着、吻着娃娃的脸蛋。看着他金发卷曲的小脑袋倦倦的依偎在自己胸前,金色的睫毛颤颤的覆上雪白的带着奶香的肌肤,直到买迪在他怀里哭累了熟睡过去。他才小心翼翼的将买迪放在他的木质摇篮里。

是伯颜让把孩子睡的摇篮放置在他的房间里的。别速真甚至没有对此事提出过任何的异议。

“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该教他们骑马和挽弓了。”伯颜若有所思:“得给孩子们挑选好适宜的弓马。三至四岁开始学骑射,六、七岁可以见小成。先从驾驭小马和开小弓做起吧。就当是孩子们的玩具了。”

“会不会太小了些?”米昔塔尔问。

“不小。”伯颜说:“我妈说过我在三岁时,我的死鬼爸就把我捆在马背上跟着他走了。我还有个孩子玩的小弓。当然,我爸他后来死了。真正交给我弓马骑射的是我在宫廷里的两位恩师。”

“以弓箭刀马为玩具,总比玩竹马泥偶强。以猎鹰走马为伴侣,总强过玩蛐蛐蝈蝈。哦,还比和女人在一处厮混强。我最恶心男孩从小跟着女人玩儿了,看见了就叫我恶心。我可不允许我的孩子玩那些浪费时间消磨意志力的玩意儿。他们长大了也不许碰那些个。如果我发现了,就打折他们的腿。”伯颜最后做总结似的给自己的发言收了个尾。然后,他眯着眼睛,似乎是进入了小睡之中。

别速真轻轻的走入自己丈夫的内室时,她硬质纱罗的裙裾拂过地毡的细碎声响,让伯颜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夫人身着端庄的拖尾长袍,长长的拖尾袍摆由两个婢女牵着。她的衣装如此的正式,伯颜就明白别速真要和他聊些正经的大事。马上摆了摆手,叫米昔塔尔带着两位小爷退到别室呆着。

别速真落座,先装模作样的饮一口烹好的茶。然后她定神凝目,同自己的丈夫谈开了“正经大事”。

此大事就是:买迪和囊加歹这两个儿子,到底该记入哪家的族谱名册之中?

众所周知的,伯颜是别速真家倒插门的女婿。当初成婚时,伯颜是个刚从伊尔汗那里来的光棍汉。除了带来一副强壮彪悍的肉身和一张俊美好脸外,他半分财产和官位皆无。是合汗为他指婚并置办了财礼,是别速真的家族不计较他的卑下与贫困接纳了他这个穷光蛋女婿。当然,条件就是伯颜必须入赘,这就意味着,买迪与囊加歹两个伯颜生出来的男丁,不能归在伯颜所属巴林部谱牒中,而应该算是别速真家所属的札剌亦儿部男丁。

别速真今日正装造访丈夫的房间,要谈判的就是这个。现在,是伯颜这个占尽了札剌亦儿家便宜的上门女婿,该还债的时候了。

夫人侃侃而谈,言语中透着不可置疑的断然。虽然不闻威胁的口吻,但气质中已透露了不能商量着办的强硬。伯颜默然倾听着,脸上不喜不怒,但心中却急急的打着自己的算盘。

伯颜怕的是,一旦入了媳妇家札剌亦儿部的族谱,自己恐怕会丧失两个儿子的教导权。他会不得不将教育的权利让渡给信异教的妻子家族。要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们脱离基督教变成不信道者。其他的都还好说,只这一桩,让伯颜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伯颜听着夫人话语,一边“嗯嗯啊啊”的搪塞,一边说着“孩子们还小,不用考虑这么早。”

别速真则不吃伯颜这一套。她脸色一变,正颜厉色的说出了伯颜干张嘴却接不下去的一句诘问:“既然你都能考虑到了儿子们三四岁就习弓马骑射,如何不考虑他们作为已经开始习武、识字、读书的小巴特尔,应该归入那一部的名下?”

“呯!”伯颜重重的将手里茶盏往案几上一放,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皆都清晰笃定,他为自己辩白说:“我当初是占了你札剌亦儿家的便宜,但那绝非我自己的主意,而是当初老皇爷硬要主婚,我推却不得。再讲,我入赘以来,为了朝廷四处征战,屡屡征讨草原叛逆,定边陲,逐蛮夷,荡胡尘。这难道还不足以偿还我欠皇家与你家的人情债?你自己在心里好好算算,摸着你札剌亦儿家的良心想一想,你的脸皮得是有多厚,到现在还在说是我占了你家的便宜?而且,我觉得,这次找我找茬的主意恐怕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你那聪明的和察必哈顿为亲姐妹的母亲帖木伦吧!她老人家不安居颐养天年,成天搅合已成年结婚儿女的家事,是什么意思?我干脆直说了吧!不管俩儿子入哪一部的谱牒,教育权都是我的!我一个做爹的,难道还要把本该我拥有的权利拱手出让?”

别速真听了也不怒,只是冷哼一声,说:“你读了几本波斯语和希腊语的破书,就拽起来了?慢说你只懂六、七门语言,只看过那几架子的书。就算你懂全世界的语言,把世界上的书全念尽了、背熟了、甚至倒背如流,又能怎样?你莫在我面前猪鼻插葱装大象!就你,还扫荡了‘胡尘’,还剿除了‘蛮夷’?你怕是忘记了你家和你媳妇家都是‘胡尘’也都是‘蛮夷’!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你这话可千万莫要让我姨夫听了去,若他知道了,你的小命儿不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