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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城里为数不多的基督徒告诉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约翰,就在年底约莫数天以前,这个庞然的巨型帝国里最有面子的基督徒高官,知枢密院事、太子太傅巴林伯颜死了。

巴林伯颜的死给大都的基督徒群体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黑色纱幕。过去他们有伯颜在中书省总领百官和在枢密院总领军事,那是他们的主心骨。然而现在伯颜已经去了,又有谁能接替伯颜在教会里的地位呢。

本来他们曾经想到伯颜挚友,叙利亚人穆哈伊米赖艾比舒克尔马格里布安达卢西亚。但是才没几年,穆哈伊就随着伯颜前后脚的离世。

既然巴林伯颜已经不在人世而指望不上而穆哈伊又垂垂老矣,那就只好将全部的筹码都押在两朝驸马高唐王阔里吉思的身上了。尽管阔里吉思的封地在阴山脚下,作为一个拥有自己封邑的亲王,他不可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封邑来大都。他的驻地离大都城太远了,使得他对大都的基督教社区显得比较疏离。

但今年是个例外,高唐王要带着刚出生不久的爱子到大都来。让帖木儿合汗看看刚出生不久的小宝贝。

阔里吉思曾经娶元世祖忽必烈太子真金的女儿忽答迭迷失公主,但是这位公主久不生育。为了子嗣的传承,阔里吉思又再娶了成宗帖木儿的女儿爱牙失礼公主。这回可谓大幸,爱牙失礼公主嫁过去不久,就给自己的丈夫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驸马高唐王和公主爱牙失礼带着新生儿,坐着毡车,还带着大量的驼马,在卫队的前呼后拥下,气派十足的进入了大都。护送驸马和公主车驾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从大都城门洞中间穿过。车驾所行的地面上以干净的黄土垫道并洒了净水。随行护卫全身黑色衣甲,打着丝绸制成的各色旗幡。华丽的队伍蜿蜒如一条彩色斑斓的龙。

约翰孟高维诺夹在两边看热闹的拥挤人群里。他左右扭脸看看那些兴高采烈的大都老百姓,那些人都在或伸长脖子或踮起脚尖,努力想看见装饰华贵垂着轻纱与丝绸帷幔的车驾里坐着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儿,身上穿的又是如何。孟高维诺两边全是挨得挤挤的人流,使他不得不被动的跟着他人的移动而随波逐流的被推着往前走。

眼看着华丽的公主驸马车队入了皇城萧墙,看热闹的人群才渐渐的散去。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孟高维诺感觉自己胃部一阵酸凉,该去吃点什么垫垫,他想。

大都的基督徒不多,而且还分成两派。以亚述人与阿兰人为主的是东方正统宗徒亚述教会,他们在宫廷中还有一定的势力。而另一派是以拉丁人和日耳曼人为主的普世大公教会,这是孟高维诺所属的教会。他们在宫廷里没有地位高的人做保证,故此也就没啥宫廷势力可言。至于以君士坦丁堡大牧首为领袖的罗斯正教会,他们的人口虽然也有两三万人,但是这些人里一个神职人员也没有,几乎全部都是不怎么识字的罗斯军户,他们的专职是在大都、上都和哈喇和林附近屯田驻守,所以这些罗斯人里宗教的权柄几乎等于是零。

普世大公教会的发展机遇就在这里。在这充斥着拜偶像者异教徒的巨大都市里。基督徒需要有强而有力的神职人员做他们的牧羊人。显然,罗斯人是失去了牧人的羊群。而亚述人和阿兰人虽然有自己的神职人员,但他们的牧羊人已经世俗化到和平信徒甚至和异教徒难以区分的程度了。至少孟高维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这些东方的基督徒是可怜的落单的羔羊,他们的牧羊人玩忽职守,对这些可怜的羊放任不管。而拉丁天主教士则要把这些失散的羊聚集到大公教会的羊圈里。

当初孟高维诺初到大都的时候,也曾经有亚述教会的信徒找他的麻烦。这些人生怕孟高维诺在此处站稳了脚跟后,会导致亚述教会在蒙古宫廷里失势。孟高维诺想要申请一块地皮建立教堂,这些亚述人就在深更半夜里往天主教教堂用地里扔各种恶心的脏东西。孟高维诺出行时还往往会被这些亚述信徒围追堵截,他们对天主教教士进行谩骂和栽赃陷害。一些亚述神职人员甚至编造谎言,说孟高维诺是拉丁人派来的间谍云云。

面对着东方教会的对手,孟高维诺始终保持着冷静与克制。他很明白,这些人来的早,他们早就已经在蒙古人的朝廷里划分了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范围,自然不容外人再进来插一脚。亚述人自视是基督徒在蒙古帝国内的代表,现在天主教想要进来分帝国基督教势力这块蛋糕,当然会引起亚述人的出离愤怒。

不过愤怒归愤怒,该联合还是得联合。否则,他们没法子面对多如海中沙天上星一般的多神教徒。在面对道士、和尚与喇嘛的时候,别说是基督教内部各个教派,就算是穆斯林,他们也是乐意结盟的。

这事有过先例,天主教士、东方亚述教会和穆斯林,三个源出于圣祖易普拉辛的天启一神论宗教,曾经联合在一起,在蒙古合汗蒙哥在哈喇和林的金帐里,辩倒了持多神论的道士和讲无神论的和尚。当时一神教一派主辩手是来自法兰西王国圣奥梅尔城的方济各会修士威廉鲁布鲁克。

据说当时一个佛教的和尚率先向着一神教徒们发难,问道,你们想要就哪个论题进行辩论?是世界从何而来?还是人类灵魂死后归宿的问题?

很显然,佛教和尚希望辩论灵魂投胎转世的问题,这是佛教所擅长的。

但是作为基督教一方的鲁布鲁克,则希望辩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即上帝的存在。因此鲁布鲁克说,因为一切始于造物主,首先应当辩论与造物主直接有关的神学问题。

佛教的僧人质疑说,只有蠢人才会相信只存在一个造物主。就如同在这里,我们有我们伟大的蒙哥合汗,在你们各自的国家里,不是也有各自的君王吗?道理是一样的,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神。

鲁伯鲁克答,没有哪个人可以同时侍奉两个君王,你们怎么可以同时侍奉那么多神呢?这下子佛教阵营傻了眼,没有人敢回答,因为这是在指控佛教徒对合汗不忠。

佛教阵营的僧人们立刻转换到无神论的角度反驳鲁布鲁克,说,如果你的主是像你说的那样全知、全善、全能,为什么它所造的世界里会有邪恶、不公与苦难呢?

面对诘问,鲁伯鲁克辩解,他回答到,主没有创造邪恶。现有的东西都是好的。

佛教徒追问鲁布鲁克,他们问他,那么你来说说,魔鬼是从哪里来的?难道魔鬼不是造物主所造的?

鲁布鲁克的对答是,既便魔鬼,也只是滥用自身自由而走了堕落道路的天使。他们本来就是为主服役的灵体。即使在他们堕落之后,也只能在造物主默许的范围内用诱惑与痛苦来试探人类,这有圣人阿尤布的经历为证据。造物主许可撒旦试探阿尤布,但不允许撒旦取阿尤布的性命,因此即使撒旦也不可能做超越造物主许可限度的事情。

然后,鲁布鲁克再次诘问佛教徒,我们回到那个起初的问题,你们相信不相信,有那么一位全能的独一的神为造物主?

佛教僧人答,没有哪个神是全能的。听到这样说法,旁听的穆斯林们都笑了。

鲁伯鲁克的计谋此时已然成功。他成功的把佛教僧人们引进了圈套,原来是这样!你们的神中间,没有哪个是全能全知的!也就是说,在你们遇到危难时,没有一个神能保证对你们的救赎,因为你们的神都是软弱无力且能力有限的。

辩论已经到了此种地步,就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因为,不论佛教徒们信神还是信佛,只要他们不承认有一位万能者,那么他们所信者自身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一个自己都无法解决自己问题的神或佛,信他做什么呢?谁会去信仰一个自身带有缺陷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