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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沙玛什旗帜升起的另一面旗是下面挂三尾黑纛的黑底双新月旗,乃颜却不曾认得。但只见列阵在此旗帜下的多为有甲胄的重步兵,骑兵并不算多。乃颜心头一动,明白了,这是由汉人万户组成的汉军。但随即乃颜又觉得自己一阵轻松,因在他想来,没有马的步行汉军应该在草原阵列战里没多大的杀伤力,而且忽必烈居然将以步兵为主的汉军都用上了,不正说明他这个叔叔其实已经无兵可用了吗?

一想到此处,乃颜不禁心里一阵狂喜,忙令己方也击鼓竖起九尾黑色大纛与绣着十字架的军旗。这面军旗是乃颜叫人连夜赶工绣制的。因为他听那给他施行洗礼的法兰克僧侣讲过罗马人的君士坦丁大帝以十字架为军旗战胜异教徒的神迹,因此他决意仿效那位罗马帝国大帝,以十字架震慑仇敌。

鼓响过最后一遍后,乃颜惊讶的发现敌军阵营里缓缓的步出四头巨大的白象,白象背上载着象辇。

这四头白象乃安南王陈晃敬上的贡礼,因合汗已经册封他的父亲陈煚坐了安南太上并改名光昺,将其王妹安姿公主配嫁给合汗的第九子镇南王脱欢做正妃。现在正是安南与大元的蜜月期,安南王贡象不再象以往那样吝啬了,合汗得了此安南白象,自然要大大的彰显一番自己的威仪了。

乃颜看见那象辇心里暗喜,心想这象辇巨大且笨拙,移动起来非常的不便,开战后如果让一支强劲的弓骑兵直插中军谋夺象辇,只要能突破守卫在象辇周围的怯薛歹与武卫军,射死坐在象辇里移动不方便的忽必烈,这一阵仗自己就算是赢定了。

而远在忽必烈阵营中的阿鲁剌玉昔帖木儿也看清了乃颜用的纛是九条牦牛尾制成,他有些担心的回首看了看设座于辇中的合汗,见合汗的脸色异常的凝重。玉昔帖木儿想,今日乃颜不死不行,他居然用了九条尾的纛,这是犯禁啊,只有合汗才能用九条尾的纛啊!乃颜今日是死定了!

玉昔帖木儿又看了看伯颜军旗下悬挂着的白色三尾纛,心里疑惑,不知伯颜究竟何意?别人都是象征杀戮与诛灭的黑纛,伯颜为何却要挂出象征仁慈与宽恕的白纛?难道伯颜在暗中同情乃颜极其谋叛的属下部众不成?

但战情紧急,已不能让他多想了。玉昔帖木儿命令竖起指令旗,让第一队弓骑兵先上。按蒙古人作战习惯的次序,先由弓骑兵发起“曼谷歹”式进攻。

弓骑兵要身着轻便皮革甲胄,随身携带两只装满箭的巨大箭囊,背后是骨角加动物筋腱制的反曲复合弓。他们要按照轮次冲锋,如潮水般一波波上。如果敌人强硬,他们就后退。在被敌人追击时,他们要在撤退中边退边反身回射。如果敌人也回撤,他们就拨转马头回来冲上去再次齐射。如此反复,直到箭支完全射光,弓骑的任务才算完成。这就是“曼谷歹”。

如果“曼谷歹”式进攻后敌人仍然没有被冲的七零八落,在后面则还有来自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的高加索重甲骑士,他们以人马皆披金属重甲和长达十余米的重型骑矛而著称。冲锋时巨矛夹在腋下,枪尾朝向马身后左侧,枪尖指向马首右侧。配合椅子型高背马鞍和长马镫。夹枪冲锋时,整个人坐于鞍子之上,后背抵住鞍背,双腿伸直踹紧马镫,马靴上有后靴跟可以帮助人紧紧扣住马镫不至于脱脚。这种被称为“夹枪墙式冲锋”的重骑战术,最初源自西欧的诺曼人,在十字军东征时被传入高加索诸王国,立刻就被信仰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和格鲁吉亚人模仿。

东罗马公主安娜科穆妮娜见识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的重甲诺曼骑士是怎样冲锋的以后,钦佩之至,称这些诺曼人“能够把巴比伦坚固的城墙上撞击出一个大洞”。

这样的作战方式对骑士和他们的马匹都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

首先,需要骑兵集群排成稳固阵线,要膝盖对膝盖相距很近,以至于据说在第三次十字军中的诺曼骑士队列中,扔到他们中间的苹果都不会落地。然后,夹枪冲锋开始时马匹要小跑前进,只有在最后一刻才发动冲击,这是为防马匹疲倦或队形散乱。而且,骑枪在一开始是竖举,只有在接近敌人时才平举,以期正面击中敌人或他的盾。骑士不可盯住迎面而来的枪尖,因为这会让人退缩或闭眼。相反的骑士必须将自身注意力集中到不断接近的敌方的人和马匹身上,对冲过后就要拔出所配之附属兵器,通常为高加索骑士马刀或日耳曼式大剑,进入肉搏厮杀直到接近体能极限。

在最后的最后,则还有汉军重步兵做收尾的工作。在高加索的重骑精疲力尽而撤下后,汉军以霹雳火、飞火神鸦、震天雷等火药武器对着敌军进行轮番投射,在风向许可时还可以对敌人释放有毒的狼烟。通常在此时敌方都已经被弓骑兵和重甲骑士的数轮冲击消耗的所剩无几,面对火药武器制造的地狱般的浓烟与烈焰,他们只能乖乖的跪倒投降了。

但今天似乎发生了点小小的意外,以至于令双方都没有达成预期的目的。

乃颜派一对弓骑兵硬闯中军对着合汗所乘之象辇万箭齐发,是元军怎么也没想到的。皇帝不得不弃了象辇狼狈不堪的由人背着转移到马上躲避乃颜的弓箭手。

而元军不仅使用了蒙古人的“曼谷歹”战术,还使用了在东方异常罕见的“诺曼墙式冲锋”,也是令乃颜军队大为惊骇的。那些披挂全身包裹的重甲,连面孔都被面甲遮蔽的高加索骑士,以及他们腋下长达十几米的巨矛,如同隆隆作响的钢铁战车一样碾压过去,同样把乃颜手下的蒙古人冲击的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双方的血战,由日升至日落,未分胜负。

忽必烈合汗决定收兵了,他觉得自己要重新思考下这仗如何打下去。今天的战果令合汗非常的不满意。另外还有伯颜居然挂白纛一事,令合汗心头发堵,他想质问这奴婢,究竟为何要如此的与他对着干,他还想不想要自己那颗头颅了?!

伯颜不顾伤病,挣扎着下床,非要一再的对着合汗行叩首大礼,却不肯说任何的话。最后被合汗令人将他撵出去了事。管他是挂白还是挂黑,启用亚美尼亚人和格鲁吉亚人终究是的伯颜的主意,而且效果不错。至于那纛的颜色问题,忽必烈觉得可以以后再慢慢的计较。

但伯颜被撵走后不久居然又携汉军万户都元帅、中书左丞李庭回来了。伯颜和李庭谋算好了,趁着乃颜的气势已经被这第一仗给冲了,就在今夜令汉军携火药潜入乃颜营中纵火焚烧。

乃颜真未想到自己居然如此的晦气,白天在重骑兵那里吃瘪,夜间又遇着汉军偷偷进来纵火。人马辎重损失了无数。第二日连接仗的勇气都没有了。急急的向着东北方向撤下,但是谁成想,被手下的奈曼人又半路倒戈,夺了乃颜帅旗去投忽必烈,还被伯颜麾下的亚述人与阿兰人穷追猛打,在全线崩溃的混乱中,东道诸王之首居然坠马而无人相救,被乱马踏做一滩血肉模糊。

纪尧姆头痛欲裂,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已经发生过了。天,似乎已经被溃败的乃颜部众之血侵染成猩红色并散发着腥烈的气息。地,似乎已经被沃血所浸泡而深入土壤中染成一片血烈。干咳,焦灼,如火焚身样疼痛。

那绣着十字架的军旗被人夺了,那些奈曼部的人,因为他们信奉的是异端,他们仇恨正教,所以竟然临阵倒戈!是纪尧姆万万没有想到的。异端竟然不顾对基督的信仰投奔了异教徒!太无耻了!

纪尧姆在血腥的喊杀声里,无言的跪倒,于心中默念天主经:

“我们的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你今天赐给我们日用的食粮,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但救我们免于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至永远。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