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页

读完旨意的怯薛,看了一眼被摁跪在地上的伯颜,这个人现在只是个罪犯了,又是贱口奴婢出身,因此对他用不到什么客气与礼待。立即着人将衣冠尽数扒了去,拿重十斤的重枷枷了,然后给枷上了封条,再用一根粗铁链子锁了双手双脚,就往外拉去。

伯颜肩扛重枷,手足被锁,拖着沉重的铁镣铐踉踉跄跄的走着,辫发全散了,凌乱的垂在肩头。那些拿他去下狱的人,前推后搡,稍微走慢些,便上去就是一鞭子狠狠抽下去,喝令他,手脚利落些!快走!

伯颜被人从二进院落拖到前院时,身上已经挨了好几鞭子。衣服破裂,肩背上一道道的血痕渗出。米昔塔尔看了,嚎哭着上前一把抱住伯颜,死也不放,直到被抓捕囚犯的人乱鞭打得滚倒在地上,还是要挣扎着死死抱住自己主子的双腿,把头脸紧紧贴在伯颜腿上,不住的低头去吻伯颜脚上靴尖。两个强壮的官差上来照着米昔塔尔狠狠的踹了几脚,强行拖了开去,只听被拖走的那人仍在哭他主子,丝毫不估计自己的安危。让来拿犯人的差役纷纷侧目。

阿塔海、希拉伦丁和纳尔金惊骇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阿塔海也想象米昔塔尔一样扑上去抱住即将要被拖往大宗正府监牢的主人,但是希拉伦丁眼疾手快,一把把阿塔海死死的抱住,不让他往上扑。新收入府中还不久的纳尔金,只觉得被一种剧烈的恐惧感紧紧裹住了全身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中呕出来。他没胆子象米昔塔尔那样不顾一切的扑过去,他对伯颜也没有其他那些早就入府伺候的奴仆那么深重的主仆之情,但即便如此,见到这位向来对待下人以温和宽厚著称的主子,被如此凌辱,还是令他觉得此时间的这个主人实在可怜。此真乃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两个武卫军,抬着浑身血糊糊已经被捆成粽子状的巴尔斯往后面去了,想是要找间屋子吊起来作为对这个企图逃跑者的惩戒。阿塔海和希拉伦丁目送着一身血的巴尔斯,谁也没敢动。

努尔立在院子里一株槐树下,面色苍白而无表情的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他静默无言。消瘦白皙的手暗暗的转动着手中的米斯巴哈念珠。每捻过一粒珠子,心中就默颂安拉九十九尊名中的一个。努尔知道这一切是按他主人的意志发生的,那解救他脱离淫窟将他引入蒙古合汗宫帐的人。他是他真正的主人,也是他这一生以性命相托付的恩人!

那位来自费尔干纳的恩主,将安排好一切。伯颜知道穆斯林和基督徒一样,把鸽子视为天堂中来的爱与和平之鸟,从不禁止努尔玩弄鸽子的小癖好。所以努尔得以天天接近伯颜府中的鸽子楼。他爱抚那些“咕咕”叫的可爱鸟儿,抚摸它们漂亮的羽毛,亲吻它们圆润的小脑袋,然后松手,把它们放飞出去。看着那些小可爱展翅冲向高高的天际。他看着那些一大群里面的一只,就是脚上绑了细细竹管的那只,它是在他与他之间传递秘密的使者,是天堂之鸟。他知道终有一天,它会带着秘密,把巴林伯颜送进万劫不复之中。

伯颜的身体足够强壮,所以才没在鞭打与重枷铁锁之下跌倒。他的双腿有力,两臂强健。他本来可以轻松的打到那些来抓人的差役。要撕开一个缺口跃墙而走对伯颜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无处可去。他知道,作为一个奄出忽必,他是合汗的体己奴婢。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支配,即便逃了又有何意义?!他的身体是合汗的,那么就让合汗拿了这身体去吧!让合汗任意对待这具身体吧!他愿意摧残这身体,凌辱它,将它赐予旁人,或处死,或服贱役,或流放至偏荒之地,都随合汗的意思吧!他自己是静默无言之人,承受一切,顺从一切,无爱无恨。

别速真没有露面。这让伯颜觉得庆幸。他的妻子是识大体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刻不宜出现。伯颜只担心自家的女眷被扰,如果真的发生了,让他该多么的愧疚!他想,别速真此时在做什么呢?她的哥哥安童,已经同北平王纳木罕一起,被叛乱的宗王掳了捆去窝阔台汗国的海都汗那里,当做给海都的献礼了。

安童至西北边后,发兵讨伐窝阔台后王大名王禾忽,又因分配给养不公,引起诸王不满。至元十三年,就是他伯颜凯旋还朝的这年,从纳木罕戍边的宪宗皇帝蒙哥之子昔里吉发动叛乱,劫持了纳木罕和安童,他们将安童送到海都处拘禁,又将北平王送往金帐汗忙哥帖木儿处。

昔里吉是宪宗的第四子,母亲是巴牙兀惕部人。在忽必烈、阿里不哥争合汗大位的时候,昔里吉曾经支持过阿里不哥。至元四年秋,阿里不哥败,昔里吉与诸王玉龙答失、阿速台等投降后获忽必烈合汗的赦免,并受封为河间王。然而没过多久,就又二次背叛了合汗。

纳木罕为皇太子真金母弟,合汗相当疼爱看重这个第四子。至元元年,以高道为纳木罕说书官。三年,封为北平王,赐螭纽金印。四年,出镇阿力麻里。七年,讨叛王聂古伯。会聂古伯与海都相攻战殁,纳木罕乘势败其兵。明年,又给军中甲一千,并赏其立功将士。然而十三年,诸王药木忽尔、撒里蛮等就合谋夜劫纳木罕营,执纳木罕及安童,奉河平王昔里吉以叛。

这些不幸的消息,从别速真肉嘟嘟的鲜红小嘴里,以平静的言语徐徐道来,不夹杂一丝半点的情绪。伯颜的女人已经长大了,有着贵妇人的成熟、稳重和处变不惊。别速真端正庄严的坐于榻上,如家中的女丞相一般。家内之事,她说了才算数。他的男人以她为家中的女王。

伯颜本待合汗将由他挂帅,去剿灭西道诸路的叛王们,哪成想自己这时却要进大宗正府的牢狱了。多荒唐啊!但,这不就是世界么?世界本该就是如此的。

艾哈迈德努尔丁始终没有出现。伯颜入大宗正府,身上的内衣也被撕去,被换上了罪衣罪裤。枷仍旧不给开,就带着刑具被推了进去,然后牢门一闭,便上了锁。此处牢房却收拾的甚干净,有桌有床。床上铺盖也干净,桌上有水壶水碗。只是伯颜带着那枷,躺不得也坐不得,只好找了个犄角,身子靠住了冰冷的墙壁,歪在那里勉强闭眼休息。耳垂上那一副合汗赏给的黄金珍珠耳环,早已经被人取下,换成一对旧银耳环。他们在给他取下了耳环时,说这是合汗御赐之物,罪人不配戴,更不能让牢房这种腌臜地方脏了合汗的宝贝,要知道这对环子是合汗本人曾用之物。伯颜没有争辩,知道说也没有用。再说,合汗自己穿用过的东西,赏给他的多了,光耳环子耳坠子就不知多少对。拿走就拿走吧。伯颜只等着第二日过堂,到了堂上他要讲个分明。然后就随他们处置去,自己不在意了。

伯颜抬头,从牢房小通气窗口望去,只见外面星星眨着眼,天空如墨蓝色的丝绒。伯颜就这么依墙而坐,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牢门外,几个看守在低声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对这个新来的囚徒,他们显然兴致盎然,觉得这囚徒身上有新闻可挖。

第68章 违禁之物

抄检府中,说是有诸多违禁之物。那些绣有龙凤纹的衣物还在其次,难办的是那一百来张强弓,几十把好刀,以及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西域来的各种珍奇物件。

伯颜在大都的府邸一总五进的院落,占据了枢密院东边的明照坊大半。与枢密院所在的保大坊只间隔着一条安贞门大街。丞相府邸正门朝向枢密院角市,后门朝向隔着齐化门大街的仁寿坊,左侧西角门朝向枢密院办公的所在,右侧东角门朝向隔着文明门大街的思诚坊。

其府邸正门正对着的是仅隔着一条街的商市,这里是繁华贸易区。有不少商号、店铺。买卖兴隆,交易活跃,异常繁华,是全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因为嫌嘈杂,再加从正门出要绕远,所以正门反而不怎么开。伯颜往日上中书省或枢密院办公,都是开西角门。即避开了喧嚣,路程又近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