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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尼德斯?”穆哈伊轻轻的念着这个希腊名字,他似乎想起来纳赛尔丁图西以前曾经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过罗马的执政官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在他的《论演说》一篇中讲过一个希腊的传说。在希腊阿提卡有一位诗人名西蒙尼得斯,有回他去参加一场希腊显贵的夜宴,就在他离开大厅时,房子突然倒塌,压死了所有宾客。有人找西蒙尼得斯辨认尸体。他做到了,并且他成功地回忆起每个围坐在餐桌边的宾客的位置。因为西蒙尼得斯掌握了一种高超的记忆术,所以他能迅速记忆并且不忘。这种神奇之术在传说里被称为“记忆宫”。

“记忆宫”之术在历史上只有西塞罗在他的《论演说》中以古旧传说的神话形式被浮光掠影的提到过一笔。

而西蒙尼得斯就是给在温泉关抵抗波斯阿赫美尼德王朝的皇帝薛西斯一世的百万大军的三百个斯巴达勇士写了著名的墓志铭:“过往的行人啊,请带话给斯巴达人,我们踏实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将长眠在这里。”的那个著名的希腊诗人。据说他的记忆神术是源自于神的赐予。

传说,这位伟大的诗人受命出席一场由一个叫斯哥帕斯的人举办的宴会,并朗诵赞美主人的诗歌。诗人们常常让人难以捉摸,在他的诗中,西蒙尼德斯增加了赞美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刻斯这对双子星的诗行。斯哥帕斯很不高兴,就说他只付一半的费用:“至于那另一半,你找那孪生兄弟要去吧!”

过了一会儿,有位仆人来到大厅。他低声对西蒙尼德斯说,外面有两位年轻人,指名道姓地要见他。

他起身离开了宴会厅。他到处寻找那两位年轻人,但是不见他们的踪影。

他转过身,准备回去继续用餐,突然听到一阵可怕的声响,是石头爆裂和粉碎的声音。屋顶塌了下来,他听到人们在垂死中的喊叫。所有参加宴会的人中,只有他一个人幸免遇难。

每具尸体都残缺不全面目全非,所以死者的亲属都无法辨认出他们。但西蒙尼德斯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不管看到什么,他都会印在脑海里。他带领每一位亲属穿过废墟然后指着被压扁的遗体说,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他根据自己脑海中的坐席图案,把死者与他们的名字一一对应了起来。

双子星的行动代表了希腊神祗的逻辑。不仅是取笑他们的人,就连没有主动赞美他们的人,都要受到惩罚。而诗人正是因为赞美了双子星神而得到了他们的恩赐,从此掌握了远超于常人的神奇记忆之术“记忆宫”。

关于诗人蒙受神恩而得神奇记忆术的传说,在后世只被当做是一个美丽的神话流传在民间。但是真的没想到,在西蒙尼德斯已经离开世界如此之久后,他的记忆术又从新被人发现在一个清真寺阴暗的藏书间里。穆哈伊仔细辨认那本书的封皮之后的扉页下端模糊的字迹,那里有一个非常潦草的拉丁文签名,因为历经的时光已经太久,被时间腐蚀的已经无法辨认和还原它的原初面貌。不过想来是,后来的罗马人把希腊诗人西蒙尼德斯的“记忆宫”简单的归纳记录了下来。就这样,一个被当做神话假设的东西,在后世当真的冒了出来,还是出现在了三个在经堂里陪伴伊尔汗国贵族男孩读书的伴读男孩的面前了。

导师纳赛尔丁图西对此书是什么态度,学生们不得而知。不过它被静悄悄的藏在巨大书架的其他书册的夹缝里,似乎是一个神圣的召唤。它暗招着为他而来的人,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够落入配得上它的人的手中,帮助这个人完成他的使命。书籍本身带着一种神圣的生命力,它不能忍受自己久被世人所遗忘和冷落的处境。而今天就是那命定之日,造物主神奇的安排领着三个孩子得到了它。

沙拉甫丁轻轻的又把这册小书原地放回夹缝里。然后,在这以后的每一个闲暇时刻,三个男孩都形成了一种暗合的默契。他们会偷偷的溜进藏书间,找到那个只有他们三个学生谙熟的位置,从缝隙里抽出它来阅读。把它上面的每一个词汇每一句话刻进自己的心里。他们品味那里面每一篇说教,按照文字的指示,把自己的记忆凝固成一所宏伟的宫殿。这所宫殿里每一种被记忆的信息都被精心的分类放置进不同房间里,然后按照图书室编目的方式他们给自己的每一种类的记忆资料都以拉丁字头编目排列。学习“记忆宫”就是将人类的大脑建筑成一所宏伟的巨型图书馆,并且按照管理员的方式管理和开启自己的记忆资料库。

对于习文练武从不停息一天的少年伯颜来说,学会“记忆宫”让他进入了一个神与人类混交的世界里。在这个境界里,造物主这位伟大而威严的神显露出了它亲昵慈祥的真面目。那些恐吓和杀戮,原来只是安拉的面具。它之所以带着这面具只是给那些缺乏灵性资质的普通人类看的,那只是它欺骗了世人的一面。而在真正接近它的人面前,它揭去了自己蒙着的七层面纱,如同一位姣好的美人,以爱和灵智的真面目直接显现给它最亲近的人。

然而沙拉甫丁却没有被神所拣选,他所窥见到的那神赐的奥秘,却引导着他走上了一条疯癫之路。他始终执迷于修习的“记忆宫”,没有让他成为西蒙尼德斯,却使得他因为思虑过度所记忆的资料冲赛满脑而痛苦的无法入睡,各种无名无处的资训随时跳出来扰乱他的理性。长时间不能进入睡眠让他越来越憔悴和神经质。为了使自己可以安睡,他每天晚上都服用鸦片汤剂,为了使自己在白天能够精力旺盛清醒且理性,他又求助于槚如树果壳的浸剂。

最终这些药物彻底毁掉了他。

沙拉甫丁的发疯是在一个寻常的上课日。

当时学生们都正襟危坐等着纳赛尔丁图西。今天的课程是讲解法蒂玛王朝的最新天文著作《哈卡姆星表》的概要。学生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沙拉甫丁今天没有准时到课。就在图西拾起教鞭想要开始讲解时,突然一个凄厉的尖叫刺进了课堂。

那声音如同某种兽类。

沙拉甫丁的声音就象野兽一样,他如同被污鬼或者叫镇尼附了体一样。裸露着全身不着一丝的出现在授课室的门外,口中淫迷的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唾液。赤身裸体的他走入教室,然后他绕着纳赛尔丁图西的讲台走了一个圈儿,留着口水唱着歌儿,那歌声简直就象在妓院里最淫荡的娼妇。

所有的学生都惊骇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纳赛尔丁的脸都青了。而沙拉甫丁就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他就这么赤裸着身子又步出了课堂,消失在清真寺大门外毒辣的烈日里。

沙拉甫丁的疯癫在伊尔汗的贵族宫廷经学院里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纳赛尔丁图西被当做责任人停职调查了一番。但显然也查不出什么来,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图西本人在此事上是完全无辜的。之后被怀疑的是那些平常与沙拉甫丁接近的同龄人。他们有些是他的家人、亲属,有些是沙拉甫丁的同学。

当伯颜和穆哈伊被作为平常与沙拉甫丁最为亲近的同学而被传唤时,他们两个都心有默契的不提那个不该被知道的图书馆日,以及那本别人根本不知道的拉丁语书。那本书对某些人来说承载的神的恩典,而对另一个人则承载着来自魔王伊普利斯的诱惑与惩罚。

伯颜知道沙拉甫丁充当了那个试尝毒物的人,他毒死了他自己,但是把神的恩惠指给了伯颜。

而被伯颜称作“阿什克岱”的穆哈伊,则始终明白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他冷静而节制,从不追求超出自己智识上线以外的能力,所以他不会疯。

他们两个彼此亲昵,以后也曾经回忆起死的不明不白的沙拉甫丁,他们从来没有乞求安拉使他们可以忘记沙拉甫丁,但也没有过于的伤感。原本是三个人的他们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以后他们会在心底里相互依偎着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