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面色如水不露熹微,保养得当的修长手指轻轻擦碰杯盏的边缘,眼风扫过弟弟和儿子,那两人便都把嘴闭起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自古长兄如父,孟桓早早自父亲手中承袭家业, 孟高年幼,极是倚仗长兄的照顾, 只是他自己脾气急暴躁戾, 为着口无遮拦不知挨了多少兄长的责骂。
这些年见识是长了不少, 但偏偏没长记性。
“你们如今都有了至抵中枢闻得圣意的官身与恩典, 怎么不知道在这个地方闻弦歌而知雅意才是为臣的根本。你们既不知太子如何这般说话,可只看圣上忙不迭夸赞太子, 又称道荀崎举荐有方观察入微,也该明白他们这是替圣上说了想说的话办了想办的事。”
孟桓叹过气, 教还是要教的,招手让儿子、弟弟与等候在此的侄子围过来到暖榻前坐着。
“太子如今是有出息有主意了。他知道这些兄弟封王如今是老老实实,可有朝一日山陵崩……他们会服于自己的父亲,但未必就服于手足,不如早做打算。学政之事,贵在抡才,郡学的才俊早晚都是要去到太学里供天子择用的,这些年地方没有郡学,崇河王和定平王等人,本就是圣上跟前长大的,情分摆在那里,又俱在自己治理的郡上选贤举能,考取了一批贤良为郡内效力。地方衙署里空位的确多得数不过来,大家都知道处处都缺人使唤,可这些王爷你敢说他们没有别的储才之心么?圣上便是看到了这点,晓得如果朝廷再不占据抡才取士重昭学风的先机,只怕就晚了啊……”
这样一说,孟高就明白的十之八九了,以拳锤掌道:“太子便是知晓圣上的心意……话说回来,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人家父子齐心,在演戏给咱们看呢!”
孟桓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姓荀的一介莽夫,平常都是蠢钝麻木的一个人,半点不肖似他老子那般精明,怎么如今忽然开了窍了?这里面实在古怪得很。”
“他们家从前就养着几个不入流的幕僚,给这些如今混得风生水起的臭丘八出主意,这次大概是瞎猫碰了死耗子,难得给蒙着一次。”孟高语气里透出倨傲和鄙夷来,“凭他什么心思,就那副出身,没个家学渊源,还想次次蒙对不成?”
孟桓虽有担忧,但也觉此刻多心便是杞人忧天了。
这会儿孟子升也终于回过味来,惊道:“可是这样一来,岂不……让孟苍舒白占了便宜?良川王那个年纪能做什么主?承明公主到底是个女人,还不让他都把持住了?万一要是弄得明白,讨巧了圣上的心思,岂不又给他露脸的机会?”
听堂兄这样说,一旁始终认真听着的孟子世牙咬得都出了响动。
自打良慈郡受辱回来,他便恨上了孟苍舒,扬言必要将这屈辱加倍奉还,可是刚开年开印,还没什么动作,就让人家捡去个大便宜,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
见儿子这样,孟高难免心疼,也怀了气般横眉立目道:“大哥,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
“便宜?我看未必。”
提到孟苍舒,孟桓反而没了方才的紧绷,深锁的眉头渐渐展开,竟多添了几分悠悠哉哉的姿态自斟自饮,色泽金黄的茶汤缓缓入喉,他扫视一圈自家怀忿的血亲,甚至还能笑得出来:“别忘了,鸿胪寺是我们做主的地方,往地方学政派人,我们也有挑选的权力。我们孟家再怎样都身于中枢多年,高门朱紫里也是走出过贵为三公之先祖的,难不成高高在上还没了法子折腾下面的蝼蚁了?他以为得罪我家子弟便能全身而退?想得美,想得美啊……殊不知近天一步,便是先机在手。”
……
良慈郡,襄宁城。
连通南北城的临时浮桥在慈水的浪声里上下起伏,看得人心焦。
是夜,清澈的慈水也犹如掺了浓墨,漆黑一片奔涌朝前,汩汩的都是暴烈声响。
孟苍舒与刘甸带着从公主处借来的武威军潜在借来的船上,就在这浪里起伏中保持着屏息沉默。
因孟苍舒神叨叨说了一句来捉鬼,就是刘甸也十分忐忑,他觉得捉鬼这种事应该让专业的来,比如那位姓李的道士,看起来就像一晚上可以捉二十个鬼不带歇气儿的,然而他们是兵,捉人可以,捉鬼则全无经验。
更何况他一到襄宁城便也听说过北城的可怖诡异,此刻自己和部下脸上都带有一丝紧张,只是做了多年武威军,他们是断然不会表露内心的恐惧。
尤其是在孟苍舒面前。
但让人生气的是,这位刺史大人还满脸期待的样子,是真的不怕死吗?
难道这神通广大的家伙从前也是做道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