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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月令 克罗池 835 字 9个月前

陈树闵退休前是人民医院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曾于全国多个医院任职,擅长心境障碍(双向情感障碍、单向抑郁症)、焦虑障碍(包括恐怖症、焦虑症等),应激性障碍、精神分裂等常见精神障碍的诊断与治疗。

“在所有内科分支里,精神医学算得上是最难的学科之一,”陈树闵面对自己的专业侃侃而谈,“基础研究相对于其他内外学科来说较为薄弱,缺乏社会普遍认知度,直到现在大众对于精神疾病的误解还很深,部分偏远地区甚至认为这是所谓的神迹或神罚并且许多精神疾病的发病机制是很复杂的。例如最常见的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焦虑症等等,多是通过量表评估等等主观的手段来进行检查,不像其他科拥有丰富的客观无创的检查措施。”

看来陈树闵并非首次接受采访,云酽表面上仔细聆听他的话,记着笔记,内心思索着该如何不露声色地套出他对当年那件事的回忆。

这样履历出色、经验一流的精神科医师,本该成为无数病患黑暗世界中的引路人、一盏不会疲惫的明灯,是什么让他蒙昧了自己的良心,突破职业道德底线去伪造病历?

笔直的视线陡然被茶叶升腾盘旋的热气搅乱,云酽一动不动地看着杯底沉淀的叶片,白毫细密裹着肥软叶片,色白如泛着光泽的白银。

作为微度发酵茶,储存得当的白毫银针会生出奇异沁人的花果香气,同时价格也远高于普通白毫。明明刚喝过清甜鲜醇的茶,云酽舌底却蓦然苦涩起来,霎时间顿悟。

“哪怕是直到现在,社会对于精神病人还是抱有很大的偏见,觉得他们一定就是动不动就打人的疯子。实际上我在精神科工作时见过太多不同的病患,有患重度酒精依赖的人在不发病时和善可亲,常常坐在阳光下自己下棋;也有患躁郁症的人每天都在翻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那本《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让他翻得都泛黄卷翘了,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尖锐扭曲的灵魂解析得头头是道,我们常常唏嘘他是在场最有文化内涵的人。但他有时只能躺在床上,连举起水杯这种对于正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都无法做到。”

听他提到“躁郁症”时,云酽记录的动作一颤,目光上移对上了陈树闵那处于回忆中的浑浊眼珠,企图从中探寻到那么点异样。

那双历经多年、看过许多病患发病惨状的眼睛并未聚焦在某个点,云酽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部特征,任何细枝末节都没有放过——沉醉,感慨,抚今悼昔,种种无可忽视的复杂情绪争先恐后涌动着,但是其中并没有丁点愧疚。

云酽冷冷地凝视着陶醉自我卓越成就的陈树闵,心底骤然温度直降,仿若被海面上厚而尖利的冰层刺破。他提起往昔时,会想起许多个经他手诊断治疗的病患,记得爱下棋的人,记得与死刑加身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灵魂相近的人,那些全部都是他晚年可以拿出来攀谈的资历。就像他熟记自己曾发表多少篇sci,参与多少本著作,收到过多少表彰与锦旗。

“我一直认为在对精神病患者进行帮助的同时,也要对普罗大众进行相关的医学知识科普,要让大家知道,他们并不是所谓的疯子,他们也只是困在疾病里的普通人”

他看上去多么像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医生啊,云酽讽刺地想,虽然他并没表现出来,但他也一定记得那个无辜被他判了永生监禁的少女。

许是想起什么好事,陈树闵眉头舒展、唇角微微上扬,表明他此时正放松着。云酽见时机成熟,敛去眼中锋芒,恢复一个对医学大拿充满崇拜的学生该有的模样。

他飞速地在本上记完最后一点,将笔记本合拢,准备站起身来鞠躬道谢:“谢谢您,我一大早来叨扰真是”

云酽话未说完,随着他手臂微扬起的动作弧线,笔记本夹层中掉落了一张备忘录贴纸,飘飘摇摇落在对面陈树闵的脚边。

这个看似无心的动作,是云酽在方才陈树闵滔滔不绝时用眼睛丈量预测许久的计划。

“是你们辛苦啦,要准备那么多资料。”陈树闵面上一团和气,弯下腰去帮他拾起那张掉落的字条,却在看清楚那上面的字后遽然定格,佝偻年迈的身躯如同石化了一般。

【采访时多问对精神病人的看法,以及脑部疾病症候群的分析。】

【切忌提起误诊事件!!!】

最后三个感叹号力道大得几乎要刺破纸背,云酽故意买了根红笔,落笔触目惊心,像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落地窗外紧挨着度假村的海面碧波荡漾,海鸥尖利刺耳的唳叫划破落下细密雨点的天空,呕哑嘲哳的凄厉长鸣,像根明晃晃的毒针径直插入陈树闵惊疑不定的大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