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跌坐雪地,已无力思想。也不知呆呆地坐了多久,才反腕拨出了断肠剑,在那树身上的“花溅泪之墓”前加刻了两个字“爱妻”。在梅树下又伫立了一会儿,一狠心,猛地转身,大步朝崖下行去,再没回头。在他身后,梅花在凋零,落于雪地,犹如颗颗红泪。月光下,冷风中,似有人在浅吟低唱:“梅花,梅花……

盛开在白雪茫茫的断魂崖,花开花落人去人来把一番番难偿的情债惹下。梅花,梅花……

既然已开又何必凋零,既会凋零又何必开花。落英菲菲,铺就胭脂般的地毯,睡美人长眠在这相思的树下。只留下永久的清香,浮于天地。只留下温馨的回忆,陪伴日后悠悠的似水年华。梅花,梅花……”

萧雨飞慢慢走下崖来,忽然怔住。

崖下站满了人,不仅宋问心,李啸天,萧威海,欧阳绿珠,在等着他,就连风残云,桃花公子等人也在,各门各派的人大多都在崖下相候,只是各自的目的不同。

此时,萧威海见他平安下来,终于松了口气。萧雨飞淡淡笑了笑,朝众人一抱拳,深深鞠了一躬,什么话也未说,径直朝冷香宫而去。回到冷香小筑,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却见李思卿已在等着他,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酒壶与一个玲珑的玉杯。

李思卿道:“这壶中盛的就是绝情酒!”拿起酒壶,将那鲜红色的酒倾在了玉杯中,逼视着萧雨飞,冷冷地道:“你若真心爱我三妹,就把这杯酒喝了!”顿了顿,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只要你喝下这杯酒,就又可以见到她了……”

萧雨飞神思似又已恍惚,茫然地走过去,茫然地端起了玉杯,目光迷离。酒中虚幻出一个人影,雪衣飘飘,正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梦呓般喃喃低语道:“语儿!”将玉杯送到唇边,一仰头,一饮而尽!

“波”的一声,杯碎了。酒已干,杯已碎。为知己,死无悔。李思卿看了他半晌,忽然长叹道:“难怪她肯为你死!”萧雨飞摊开手掌,玉杯的碎片缓缓滑落桌上:“我敢喝,只因我明白这杯中酒绝非绝情酒;若这酒真是绝情酒,我绝不会喝。”

李思卿怒形于色:“你……”萧雨飞黯然道:“她既配了绝情酒,就一定配得很适量,刚好够她喝完。她做事从不会连累他人,又怎会留下毒酒害人?”

李思卿冷笑道:“你倒很了解她!”萧雨飞笑了笑,笑得很苦涩,很凄凉:“我们不仅是情人,还是朋友。”李思卿道:“这么说你愿与她福祸与共,生死与共?”

萧雨飞点点头:“不错。”李思卿冷冷道:“那她为你死了,你还苟活这世上干什么?”萧雨飞一字字道:“我要完成她的遗愿,我要让她死得值得!”李思卿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之意,点头道:“好,你能如此,也不枉我三妹如此待你!”

萧雨飞目送他离去,掩上门,回头凝望那桌上流泪的红烛。烛光如豆,跳跃不休,却再不会有一双纤纤素手去剪那独花了!琴架上放着那具七弦俱断的沉香琴,空中还似留有那琴韵微响……

萧雨飞走到烛台前,取出花溅泪死前留给他的那幅绢子,上面正是她所写的那首锁窗寒。当他看至最后三句“是爱是恨无须问,有情无情任人说。此心无悔过!”时,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但分明有两清泪溢出眼角,顺颊流下。

他拭去泪痕,划破右手食指,以血代墨,运指如飞在绢上游走,犹如绝顶高手舞剑于雪野:断肠词悼爱妻小筑帘消门斜敞,从何觅,旧霓裳?月瘦星淡,掩映着风栏雨柱、云阁雾廊。薄灰封轴卷,轻尘锁蛛网,孤单影仃伶伶斜映窗纱上。枯枝瑟瑟迎风摇,败叶萧萧泥中葬。湘妃帘上旧痕长!清灯唯一点,却照泪两行。燕儿私语在旧梁,伊人在哪方?

最难忘,春夜飞雨,露溅花泪,偷得片时共伊赏,执手相对默默相坐至天光。到如今,孤零零魂化寒梅神凄怆,凭谁问:乐土何在,桃源哪方?说什么,精诚所至,感天动地,六月晴空飞雪霜。我自长笑问上苍:你为何原是石作心来铁作肠?

重携手已成非非想,阴阳相隔证沧桑。真亦假,有还无,爱转恨,喜变丧,月自风流花自香,鹃空啼,叹空长,春风难唤,华鬓堆霜,盟誓终是梦一场。魂灵儿无处系飘萍,痴心一片徒悲壮。恨只恨,愁到深处千杯少,再与谁去话炎凉?都罢也,处处留有伊余芳,何须细思量。枉余得,万丈相思锁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