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溪畔,已只剩下花溅泪一人。想到萧雨飞此时必是心碎神伤,不由五内俱焚。呆坐了一会儿,收起满腹心酸,决定前往苏州,按可情所说的方位,寻找聚雄山庄的踪迹。

萧雨飞骑着白马狂奔出梅谷,一口气奔行出百余里,看着白马已奔累了,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缓缓前行,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杂乱无章地回想。虽已亲眼见她移情别恋,却偏偏还不肯死心,种种过往情形轮番出现,两种结论激战得厉害,只觉头痛欲裂,几欲疯狂,暗骂自己:“她终于拥有了幸福,你该为她祝福才是,你还沮丧什么?你要她为你歉疚,对你旧情难忘,左右为难么?你怎的如此自私,如此没有出息!”哈哈哈大笑几声,跃上马背,又是一阵疾驰。

如此时而疾驰,时而慢行,渐至天亮,马儿已疲惫不堪。他却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既不知饿,亦不知累,心中虽想流泪,脸上却只是自嘲地大笑,到后来索性换了匹马,继续不分昼夜地打马狂奔。一连三天两夜,接连换了十匹马,他终于赶回了扬州。此时,已三天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的他,犹如大病了一场,疲惫萎糜。

进得城来,已是夜幕低垂。行不多远忽然呆住。眼前那酒旗飘飘,灯火辉煌的,不正是当初与花溅泪初会白无迹的酒楼么?就是在这里,他不惜得罪青衣门救下了那个江湖上人人深恶痛绝之人,如今,此人夺走了他唯一所爱的心上人。他忍不住悲从心来,想放声大哭,嘴一张开,发出的却仍只是笑声。无论如何,他不能流泪。宁可流血,也绝不流泪。

他包了个雅间,已懒得说话,小二推荐什么他就点头要什么。酒菜上了满满一桌。他一直未曾进食,腹中空空,酒一落肚,胸腹内发慌发疼,极为痛楚。他知道那是自己空腹饮酒所致,却不在意,杯中酒倒得反而更快。上一次,他在月丽人舱中喝了那么多酒都没醉,只因他一直在运功逼酒。这一次,他是真的只求一醉,很快,便已是头昏脑涨双眼发花,连胸腹中那烧灼的痛苦都已模糊不清……

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忽然扶住了他的肩:“你怎么了?”有人在他耳边关切地柔声低语。他猛地回手抓住了那人的一只手:“语儿!”神智也为之一清。然而入目却是梅月娇那张美艳的脸,此时她是一个十足的温存少女,那双杏眼中满含着深沉而真切的感情,和无法掩饰的关怀忧虑。

他失望地收回手,回过头又去倒酒。梅月娇按住他倒酒的手:“不要再喝了!这么饮酒很伤身体。你看你的脸色,红得好吓人!”萧雨飞推开她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冷道:“伤不伤身是我自己的事,何劳师姊操心!”

梅月娇道:“可你这会儿若遇上了你的仇家或聚雄会的人怎么办?以你现在的体力,你岂是他们对手?”萧雨飞淡淡道:“打不过也不过一死,又有何惧?”一边又去倒酒。梅月娇伸手拦他,他甩开她,毫无表情地道:“你走开!”梅月娇脸色变了变:“可是……你若醉了,谁来照顾你?”

“不劳师姊费心,”萧雨飞冷冷道:“我只要不死在这里,爬也能爬回去。”梅月娇低声道:“师弟,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萧雨飞不理她,自顾自倒酒喝。

梅月娇忍不住叫道:“师弟!你为了那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贱人就如此消沉,如此糟蹋自己,值得吗?”萧雨飞蓦地抬头直视着她,目光如刀:“住口!你再敢侮辱她,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梅月娇怒道:“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护着她。你这个傻瓜!疯子!”萧雨飞冷笑道:“我本就是个又傻又疯的人,尤其是我现在心情不好,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我。”

梅月娇见他双眼冷芒闪动,似有一股怒火即将喷出,心中一怯,口中却不肯认输:“哼,你若敢动我,师叔也饶不了你!”萧雨飞道:“你少威胁我,你那挑拨离间,栽赃陷害的本事我很清楚。”

“你……”梅月娇气得脸色发白:“你以为你是什么?我稀罕你么?等你醉得走不动了,你求我扶你我都懒得管你!”萧雨飞笑道:“当我醉得走不动时,你若真要扶我,我倒宁愿就躺在这酒肆里!”

梅月娇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起身拂袖而去,却听她那恶毒的话语从帘外飘来:“萧雨飞,你果然是个不识好歹之人!难怪你肯为他们牺牲一切的两个人,会同时背叛你!哈哈……难怪三妹宁可爱那采花贼也不肯要你!”

萧雨飞目中神采如燃尽的烛火倏地黯淡,端起酒壶一阵狂饮,伏在桌上喘息。隔壁座里,欢声笑语不断,有歌女正在唱那“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一听那相思二字,他大笑起来,用筷子敲着杯沿,放声歌道:“劝君莫唱相思调,自古相思令人老。世间何处觅真情?纵有真情也易凋!莫回顾,莫留恋,一场春梦转瞬消。莫如拼将买一醉,酒毒穿肠也逍遥!”声音又哑又涩。隔壁座里的人早已听见,隐隐有人笑道:“是谁在胡唱?唱得比哭还难听!”

萧雨飞也不理会,抛下一锭银子,拿起最后一壶酒往外走去。一举步只觉头重脚轻。街上行人已少,灯火阑珊。他的意识还未完全丧失,还依稀记得回家之路,脚步踉跄,东倒西歪地捱去。口中还模糊不清地断续唱道:“劝君莫唱……相思……调,自古相思令人……老。世间何处觅……真情?纵有真情也……易……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