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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梦境将信拆了,一张一张仔细看着。刘带金双目直视前方,丝毫不曾瞥上一眼。郑国泰捧着茶,小口小口地嘬着,并不催促。

信很长,将近三十页。郑承宪写得很详细,每至一地,必将当地的情况摸得透彻。本地最有势力的乡绅是谁,与朝中何人是什么关系,家中明面上经营的是什么,暗中又经营的是什么。信上一一列出。

他们俩父子打着皇商的名义,起先被那些人忌惮和排挤,以为是来掀底的。后来彼此做生意,相熟了之后,便有意介绍他们做一些“不法之事”。郑承宪和郑国泰很“上道”,言明只为利,大家彼此的合作都很愉快。那些乡绅也开始透露出了些许来。随着越来越深入的了解,他们也越来越清楚大明朝如今岌岌可危的情形。

明太|祖开国初期,大力支持荒田的开垦,并颁布了数条法令扶持民间对农桑的种植。民间有田五亩,必种桑、麻、棉各半亩,否则就要纳绢布、棉布或麻布各一匹。大明朝轻视商贾,商税偏低,大都三十取一,五十取一。

获得优免的士大夫家多以纺织求利。

当年文忠公清丈土地,得罪的便是诸多的同僚,和当地的乡绅。这些人有钱,有权,在当地有势。在其生前翻不出浪花,死了之后,难道还不能落井下石么。

整个大明的钱,就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穷人纳粮,富人纳凉。

文忠公清丈时,曾出过一件事。文忠公本家在江陵,田产约有七十余石,可在县衙登记的,却被优免了六百四十余石。这些多出来的田产,大都是张家的族人借其名号一体优免的,还有僮仆将私田混入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张家根本不认识的人的 都是江陵当地的乡绅贿赂小吏后,蒙混其中,逃避赋税。

窥一而知十。朝中不乏富户之子为官的。

就像郑国泰和郑承宪说的那样,朱翊钧根本动不了他们,甚至都不能提出要改革商税。若是一起个头,便会即刻有人说这是与民争利,不可为。

可实际上呢,盐、酒、茶,这些民间真正日常用到的必需品,全部都是官营。为了打击私盐,每年国库不知道要拨下去多少银子。

难道这些,就不是与民争利了吗?

郑梦境越想越气,将一叠纸砸在手边的桌上,“实是可笑!”

“娘娘息怒。”郑国泰叹道,“彼时我方知这些,亦是这般想的。”

郑梦境咬着指甲,难道这事儿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就这么、这么看着国蠹们吃空整个大明朝,然后跪迎后金入关?

“兄长此次会在家里住多久?”郑梦境想知道郑国泰留在直隶住多久,这件事怕还是得经常让他进宫来多问问细节才行。

郑国泰苍白一笑,“我已向陛下辞了皇商一职,父亲的千户并非世袭,如今身上无官无职。我想着,正好给父亲守三年的孝。”

“这样也好。”郑梦境叹道,“记得替我多烧些纸钱。”

郑国泰应下,又道:“娘娘可知道,陛下赐了郑家一所宅子,就在京城。”

郑梦境挑眉,“陛下不曾同我提起。”她又问,“是在何处的宅子?”

郑国泰笑道:“就在原文忠公家附近不远,宅子不大,也就三进,不过家里尽够住了。”

郑梦境点点头,“这也是兄长多年行商的辛苦,该得的。就是不给,我也要跟陛下讨。”

郑国泰连连摆手,“别别。”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我知道你在宫里不容易,以后,别再为了家里头要什么赏了。家里现在有钱了,也不缺那些虚的。你在宫里过得好好儿的,我那几个……好好儿的,就行。”

“嗯。”郑梦境的手捏了下帕子。

郑国泰强笑道:“等爹的丧事了了,我就同你嫂子搬来京里,往后咱们走动也能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