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这时候,褚楼已经站在漕船高高的船头上,还在奇怪为何没有家将追过来。他看向周围,此处正是大运河的最北端通惠河一段的总码头——积水潭。

只见晓雾初歇,宽阔的河面上水汽蒸腾,无数大船小船扬帆进出港口。

数不清的漕船、客船、货船、游船,大者遮天蔽日,威武沉重,小者也有几十吨的吃重,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鲫。

下方长宽数百米的木制码头上人头攒动,最靠岸边的纤夫们赤着油亮发黑的膀子,扯着纤绳满脸狰狞,号子震天,此起彼伏;远处几十米高的木头灯柱垂下一串七八个红灯笼,灯笼下方的脚夫排着队运送粮袋。

更远的地方有一排整齐的二层小楼,食肆勾栏林立,漕运司办事处也设在此地,卫所士兵和各地各国商人挤挤攘攘。

褚楼看得眼花缭乱。这幅光景,可谓舳舻蔽水、盛况空前,与他印象中后世的码头相比,亦不遑多让!

“就是没空调,太热了。”那阵激动一过去,他又萎靡了。

八月的天最是闷热,船舱里尤为如此。

褚楼尽力探出头,想要感受一丝凉意,可惜外头被大太阳晒着,热浪滚滚。他所住客舱在临码头这侧,分外嘈杂,可以说是又热又闹,着实难熬。

官运的漕船主要用于运送各地征收的漕粮,并不为载客,故而留给客舱的空间非常狭小,布置也十分简陋。要说好处,唯有安全和快这两点。

朝廷于各地设立了惠民仓。漕船便在丰年低价收购余粟,沿途储至惠民仓;荒年用平价出售积粟,来调控各地粮价。

褚楼所乘这艘漕船,正好自江南运粮入京,有些漕船运粮到江南道,还能装了满船的官盐返航,赚点收益。相比之下,直接入京的漕船反倒少了油水,因此这些船也会载客返航,好赚些船资。

“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

他眼睛一亮,伸手招呼叫卖的妇人,“大娘,给我来一碗冷元子!”

穿着粗布的妇人见状挑着担走到楼船下方,冲他喊道:“这位小相公,你且扔了篮子下来,五文钱。”

褚楼转头找了找,果然在客舱一角找到了吊篮,不由觉得新奇。他拎住了一头的草绳,丢了铜钱进去,便将篮子抛下。

那妇人舀了一碗的冰镇汤圆,放进篮子里,褚楼小心翼翼往上拽,那碗却稳稳当当,直拎上来一瞧,原是篮底有一圈凹槽,正好放碗。

“大婶,这碗怎么还你?”他探头喊道。

妇人复又挑起担子:“小相公且吃着!待我转过一圈再来讨!”便走了。

褚楼靠窗坐下,细细打量这一碗汤圆,糖水里浮着碎冰,撒着桂花,汤圆玉雪可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做码头的生意,漕船将开,那妇人恰好兜了一圈回来,看她轻快的脚步,想必担子里的糖水吃食已卖出去不少。

褚楼还了碗,擦了擦满头的汗,冰镇汤圆里不过是一些碎冰,哪里比得上家中的冰碗?

突然外头传来嘹亮的号子,尾音拖得老长,进而仿佛百十人一起呼喝,整个码头轰鸣,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

他感觉整个船舱突然震动,就见窗外码头开始移动。他忍不住走出客舱,沿着狭窄的舱道走到船头,三米之下的水面上密密麻麻都是牵引的小船,黝黑的船工们扯着起船的号子整齐划一地划桨,大船则不紧不慢地逐渐远离码头。

漕船终于行进深水道,褚楼遥望码头,心中茫然。

他真的要一个人跑去江南?

“小相公,”一名穿着下级吏员服饰的人走过来笑道,“这会儿一丝风也无,你还是回客舱去罢,待到了晚上,我再喊你出来吃顿好的。”

褚楼回神,冲他客气的颔首:“麻烦大人了。”

那小吏一乐,忙摆手:“小相公太抬举则个,我不过司里一吏,当不起‘大人’二字。若蒙不弃,且看我虚长你,唤我常三哥吧。”

褚楼咧嘴:“三哥,你喊我小楼就是。”

常三听他喊得亲热,不由更加高兴:“哎!”

两人倒似一见如故聊了起来。

褚楼问道:“三哥,这一趟返航,除了我还有不少搭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