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纯粹得刺眼的白色中,站着个穿着黑色大外套的男人。远远看去的话,他就像一张空白画布上不小心抹上去的画痕,看上去是那么显眼而让你无法移开视线;不管你是觉得碍眼还是别的什么,他就站在那里,浑身透出一种固执的敌意来。

坚硬的雪粒子不停击打着他冰冷桀骜的脸,撕扯着那一头银发,并钻进了他红得要滴出血来的眼瞳。男人嘴唇轻微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话,声音被寒风袭卷而去,无法听到分毫。

一束已然枯萎的天竺葵被放在了雪地之中,暗黄浅紫的花朵簌簌发抖,几乎马上要被扯入天空。

你的悲愿,我来继承。

1865年4月28日,慕尼黑。

斜对着市政厅塔楼的方向,在一座尖顶浅白色建筑旁边,有位金发碧眼的男子直直站立着,抱着双臂一副极为不耐烦的模样。高腰军靴在地面磕出急躁的响动,似乎在下一刻就会朝着谁攻击过去。事实上,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时辰还要多,随着光线的移动从正对街面的角度挪到了侧面,始终站在这一小块能够遮挡阳光的阴影里——但是该死的,要接待的客人早该在好几个钟头前就抵达此处,偏偏现在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那轮要命的光球挂在了正午的位置,热气无处不在,熏烤着他严厉而焦躁的蓝眼睛,从紧紧扣好的衣领里钻进去,把他的身体包裹在可怕的热浪里。剪裁得体的军服成为最糟糕的附属物,而腰间皮带束紧的部位简直要烤化了;如果谁能仔细瞧一瞧他脸上的神情,定会被濒临忍耐与爆发边缘的情绪吓个半死。

充满快活阳光的语调突然在大街上响起了,带着点儿乡音的大大咧咧,欢乐而聒噪。

“真是很久没有来这里,变了太多都快忘记啦!看看那个塔楼,没记错的话,整点会有骑士蹦出来跳舞——骑士来跳舞,哈哈哈!”

说话人有着一头微卷的褐色短发,略显黝黑的皮肤在太阳下微微泛光,当他大笑着拍身旁那人脊背时,眼中便显露出无所顾忌的笑意;他指了指前方那座哥特式尖角嶙峋的锈银建筑,被深绿花纹包围起来的钟表正缓缓移动着指针,“人们骑着马在街上游行,一个红头发的姑娘用颜料在脸上画了五颜六色的条纹。罗维诺你也打起精神来嘛,这旅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枯燥……”

“滚开,别碰我,蠢货!”

一旁的少年皱着眉快步行走,试图摆脱这烦人的家伙。后者依旧笑嘻嘻一脸毫不在意,勾着少年的肩膀,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前方等待已久的军人身上,顿时大力挥动胳膊叫出了声:“路德,多日不见!”

……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这两人认识。

等待已久的军装男子头疼似的扶额,面上严苛烦躁的表情有所松化,更多浮上了无奈的情绪。他向前走了两步,向着那二人伸出手,礼节性问好。

“欢迎来到慕尼黑。我是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向您致以敬意,梅尔斯公爵。以及您的朋友……”

“不用和我搭话,离我远点。”

少年很干脆地打断了路德维希的问好,走到路旁阴凉处坐下来,大大舒了一口气。对于吸血鬼过于耀眼的阳光让他的心情加倍恶劣,再说下去就会彻底爆粗口。

褐发青年笑着摇了摇手,灿烂笑容间露出一口洁白牙齿:“那只是个代称,直呼我的名字就好。真是不懂,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这么叫我,”他看着面容严肃的路德维希,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看似天真热情的绿眼睛完全没有任何温暖气息,“我是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很高兴见到你,贝什米特的现任当家。”

路德维希微一鞠躬,并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右侧被遮蔽了阳光的暗巷中,停着一辆黑红相间的马车,正为来临的贵客敞开了车门。

“那么,请二位随我前往寒舍,商讨详细事宜。”

四五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足够漫长,但放在吸血鬼身上又是如何呢?

一场午眠,几次旅行,或许就流失了数十年。

除却人为性的伤害,他们的时间几乎是停止了流动,即使是拥有生长期的纯血种,也可以活过十几个甚至更多的世纪。看看长老院那些身形枯朽却仍然牢牢掌握着整个血族的纯血种吧,即使再过几百年,你仍要俯首帖耳,去聆听他们每一条规矩与命令。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从长老院传达下来的意旨永远正确,挑不出半点毛病,你只需要去遵守去完成。完美聪明的决断!否则,波诺弗瓦家族就是个活生生的反例。

在短暂的路途后两位客人随同路德维希进入了府邸内的休憩之所。那是间布置得一丝不苟的屋子,黑色钢制地板,深红沙发,桌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水果,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星点儿灰尘。一个花瓶,或者是相框的边纹,都挑不出毛病,就和路德维希头上梳好的金发一般,没有丝毫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