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生孤注掷温柔 阿堵 3492 字 2022-08-27

他说:“我要你永远记得这一刻。”

他削下一缕青丝,在耳边承诺:“我会去找你,等着我。”

…… ……

甩甩头,竭尽全力将自己从回忆中拔出来,用理智下结论:这样一个顾长生,怎么可能会变心?

缓缓放回去,捏住另外一颗。

“那么……大概是……死了吧……”这念头刚浮出来,胸口便猛地被砸了一下。手一抖,两颗花生滚落地上,跌成四瓣。

子释疼得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气。

理智却没有停止工作,继续转动:“是人就会死。那么多人都死了,顾长生凭什么不能死?平白无故冒出来,又莫名其妙不见了——难不成,他才是穿越来的那个?哈!”

可是……难道……真的……死了么?……

子释觉得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找不到任何借力之处。

似乎那个理性的李子释正一脸嘲弄怜悯的看着这个脆弱的自己,一刀子捅到底:如此简单的事实,你竟然拒绝接受?莫非你倒宁肯他变心了?真没出息,越混越回去了……

不。不。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了人要叫他生不如死,见了尸要叫他起死回生——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脑子顿时变得清晰,眼前柳暗花明:他没有来找我,我为什么不试着找一找他?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哪怕碰碰运气呢?在这西京城里,找找看……

心情和身体都渐渐放松,“通”一声仰面躺倒。伸手在额前擦一把,满脑门子冷汗。琢磨起找人的事情,突然想到“碰运气”三个字,心中一动,立刻趴到床沿,搜寻摔落地上的花生仁。原来就在床前待着呢。两颗花生摔成四瓣,两片朝上,两片朝下——竟是个半阴半阳不吉不凶的平卦。

呵……苦笑。这年头,连老天爷也跟人打太极。

天佑六年四月底,京兆明伦司(相当于后世主管首都精神文明建设及教育的部门)通知新录取的士子前去报到,又鼓励排名靠前的找人推举投考国子监。

国子监乃锦夏朝国家精英人才储备机构,其师资代表了锦夏当代最高学术水平。每一轮通过春试的优秀士子,都可以在士绅名流的引荐下投考。考进去之后,即可得到重点定向的培养,再去参加秋试,自然有把握得多。

只不过再好的初衷,风气一坏,难免跟着变质。如今的国子监,已经变成了有权有势有钱者拉关系走后门的沃土。表面上春试成绩好的士子均有机会,其实进去的都是高官富豪之家纨绔子弟。这些有后台有靠山的年轻公子哥儿们,成日下了学聚在一块儿,斗鸡走马,惹草拈花,呼啸而来,狂飙而去,几乎成了西京城里一大祸害。老百姓暗中流传:“宁撞瘟生,莫招监生。”唯恐避之不及。

名声坏成这样的国子监,子周自然是不屑去考的。何况还必须有推举者,通常都是官场上或士林中的名人,这一点也不具备可操作性。他只好埋头苦学孜孜耕耘,一个人默默辛勤努力。

——此前,大哥终于同意他参加秋试,兄弟俩击掌为誓,约法三章。

第一:只考这一次。考过了,设法留在西京;没考过,从此收心,另谋出路。

第二:这一次,大哥决不参与,全凭自己的本事和运气。

第三:在事情没有最终明朗之前,务必使用现在的名字和身份。

“啪!”四只手拍在一起,干脆利落。

子释想:就这样吧,交给老天去决定。看看弟弟,个头冲得几乎跟自己一样高了。因为坚持习武,体格匀称健硕,不出几年,必定长成独当一面男子汉。子归说得对,应该相信他的本事,相信他的运气。况且——就算考上了,他年龄还不满十六岁,按照惯例,吏部铨选时顶多安排到一些清闲衙门见习,甚至可能根本不得入选……转念又想,家里有个人在官场上,打听消息大概方便一点罢……

找人的事情,他并没有说给尹富文,而是托了邢掌柜。邢掌柜执掌“富文堂”生意,与官宦世家多有往来,传言逸事常能入耳。因此,子释很有策略的请他帮忙,打听原京籍人士中谁知道昔日顾家的下落。只说是故旧世交,过问一下,也算全了交情。——八字还没一撇呢,光是下了这么个决定,摆了这么个姿态,已经仿佛有了某种寄托,心头翻搅的烦躁不安逐渐沉了下去。

从此,子释每天只用心补校那十卷《诗礼会要》。虽然“养正斋”的终稿背过也抄过,毕竟过了好几年。手边又没有其他可供参考的资料,每一处地方,皆须聚精会神,细细回想,反复思量,确认无误。这事儿开了头,若中途歇工,重新起步更艰难,只得一章接一章不加停顿往下走。尽管他本是没情绪替子周备考,现在却是实在没力气管他。

三月底第一卷校完,尹富文急急的雕版付印,恰在春试放榜前夕呈给了礼部。因为是当作贡品送上去的,不论用纸用墨,还是刻印装帧,无不精工细作,费尽心思。这类书皇帝陛下从来不喜欢,官员们都清楚得很,送到御前等于给自己找抽,于是只呈给了翰林院。翰林大人们书荒已久,拿到之后爱不释手,几个老头子为了先睹为快,差点打起来。看了第一卷,赶着催着要后边九卷。

国舅爷宁书源向来爱面子装风雅,听说了这事,觉得是个显示朝廷文教繁荣的机会。上贡的又是蜀州本地书商,也是个增进本籍人士对朝廷感情的机会。这么一想,就指示以礼部的名义将“富文堂”大大嘉奖了一番。

尹老板心花怒放之余,脑子也热了,胆子也肥了,领着仆从捧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子释。

路上还想着怎么措辞叫他再快点儿,及至见着人,一不留神出口话就变了:“怎么这样没精神?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慢慢来,不要紧的——”

子释笔杆支着下巴:“你以为我想啊?好不容易沉渣泛起,不快点儿处理的话,要么忘了,要么乱套了,你大老板的贡品怎么办?”又叹气,“悔不及起初时,贪心不足,拿人手短,替人卖命……”他很长时间心情不好,更兼劳累疲倦,不自觉把平素温文尔雅的敷衍都丢开了,由着性子说话,带出些微火气来。

尹富文听他把满肚子学问叫做“沉渣泛起”,失笑。待见他冲自己发牢骚,心肝儿一哆嗦,竟是又酸又甜酥得不行。恨不能立时就把面前这人搂到怀中,如此这般好生抚慰疼惜,不叫他受一丁点儿委屈。再开口,那声音可就腻得化不开了:“快也好慢也好,随你怎样。只是别把自己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