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段誉见木婉清躺在地上,也被石子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睡穴,便知这白衫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心中更加害怕,寻思:“他连婉妹的睡穴也点上了,现在要来点我的睡穴了吧。”

他言念及此,便见那白衫人转过身来,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墨绿色的药丸,中指轻弹,嗤的一声轻响,瞬息之间,那粒药丸便落入段誉的双唇之间。

段誉大惊,心道:“啊哟,他……他给我喂的这是毒药吗?”

药丸渐渐在唇间化开,段誉只觉唇间传来阵阵腥苦之味,更加认定这枚墨绿色的药丸,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心想:“我现在趴在地上,屁股朝天,跟个青蛙似的,模样实在太不雅观,定是天下间最不堪入目的鬼了。

幸好复哥不在这里,他看不到我现在这副模样,就只会记得我从前的模样,将来他和哪家淑女成婚之后,生下儿女,或许会跟他们提起我来。到时他只会提到他和我一起经历的那些往事,而不会提到,段誉最后变成了一个屁股朝天的青蛙鬼。”他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中转动,打湿了睫毛。

忽听得那白衫人道:“趴在地上那么舒服吗?干吗还不坐起来?”

那白衫人刚一开口,段誉便认出他是适才那个提着木婉清的白衫人。待那白衫人将话说完,段誉一怔,心想:“你在跟我说话?”他心中是这样想的,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谁知这次嘴唇竟然能动了,声音也恢复如常了,不由大吃一惊,说道:“咦,我能说话了?”

那白衫人噗嗤一笑,说道:“我把这枚药丸送到你嘴里的时候,你就能说话了,原来你直到现在才发现吗?”

段誉一呆,坐起身来,实在不明白这白衫人为何要给自己解药。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先道谢总是没错的,当即拱手道:“多谢老兄给我解药。”

那白衫人道:“你也不必谢我。我给你解药,不是想要救你出去,只不过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罢了。你最好据实回答,不然你妹妹如花似玉的脸蛋上,恐怕就要多上几样东西了。”言下之意是说,你若不据实回答,我就在木婉清的脸上划上几道。

段誉忙道:“老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姑娘家的脸蛋儿多宝贵啊,你若毁了婉妹的脸蛋,日后婉妹如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随即想起木婉清的心上人是王怜花,但王怜花绝不可能与木婉清成婚,除非木婉清移情别恋,否则她绝不可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老兄,我这个妹妹,其实十分可怜。

她有一个喜欢的人,但那人却不喜欢她,她明知那人不喜欢她,听闻那人被你们抓走了,就冒着生命危险,潜入你们这里,想将那人救走。你若非要毁掉一个人的脸,就毁我的脸吧,反正我是男人,丑一点,也不碍事的。”

那白衫人一怔,说道:“你们是来找她喜欢的人的?”

段誉听那白衫人声音颇为异样,却也不以为异,只当他是惊讶于木婉清的一片痴心,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这白衫人,自然便是王怜花假扮的了。

适才王怜花跟着那几个白衫人离开石室,铁门一关上,那两个白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他先前跟看守铁门的那人说的是真是假,那个如今囚禁于水帘洞中的人,真的是尊使的情人吗。

王怜花口才本就极佳,这时添油加醋,更加将这件事说成是云姑娘一时糊涂,要拖着他们所有人一起死,他们若不立即抓住云姑娘,然后带着尊使的情人去找尊使谢罪,那就是脑子进水的糊涂虫。

这些白衫人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岁,整日做这种装神弄鬼的勾当,除了同门以外,鲜少与旁人打交道,又都不能人道,连江湖上的人,最喜欢去的青楼楚馆,他们都没有去过,能有多大的见识?

王怜花一番话说下来,他们全都信以为真,当即闯进云姑娘的房间,如饿虎扑食一般,将云姑娘制服,关进了地牢里。王怜花暗中使坏,用金针扎了几下云姑娘的喉咙,使她喉咙红肿,便如生吞了一块火炭一般,接下来这七八天之内,她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来,百鬼窟这一百余人,个个都以王怜花假扮的齐清马首是瞻。王怜花命他们收拾行李,半个时辰之后,就动身去昆仑山向尊使谢罪,然后来到地牢,想要打探清楚,段誉和木婉清为何会来这里。

王怜花本以为段誉和木婉清素来呆头呆脑,这次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个山洞,然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木姑娘,就好奇心起,将段誉拽进山洞探险来了,谁想木婉清竟是为了救他,才明知会有生命危险,还是冒险闯进来了。

王怜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想:“我以为这世上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的人,只有贾珂一个人,没想到她也会这么做。”蓦地里想起先前他从“摄心催梦”清醒过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王云梦用他当挡箭牌,挡住齐齐朝她射来的上百支羽箭,箭光闪闪之下,更显得木婉清十分可爱。

只是王怜花天性冷漠自私,只会因为别人对他坏,他就耿耿于怀,绝不会因为别人对他好,他就心生感激,出神了半晌,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在想木婉清,余下的一两分钟,都在想那日王云梦用他当挡箭牌的事情。一时间越想越气,只恨贾珂不在身边,让他咬上两口。

段誉见王怜花本来有说有笑,心情挺好,听自己说他们,是来找木婉清的心上人的,便在那里沉默不语,怔怔出神,更是莫名其妙,心道:“这位老兄怎么不说话了?”

段誉向木婉清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白腻,下颏尖尖,昏暗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犹如笼罩在烟霞之中,实是一位绝色美女。

他见过的年轻姑娘之中,唯有曼陀山庄的王姑娘能胜过她一筹,突然间心中一动:“这位老兄听到我说婉妹是来找心上人的,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道是因为,他见婉妹生得如此貌美,不由对婉妹动心不已,这时惊闻她已有心上人了,受到如此打击,这才说不出话来了?”

想到这里,不由高兴起来:“倘若这位老兄喜欢上了婉妹,那可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他若是喜欢上婉妹了,当然不会舍得婉妹在这里吃苦,说不定会偷偷将婉妹放走。我是婉妹的哥哥,他若是跟婉妹在一起了,我就是他的大舅哥,他当然也会将我一起放走。”

段誉向王怜花瞧了一眼,虽然有青铜面具挡着,看不见王怜花的神情,但看王怜花面朝自己,双目却在凝视虚空,显然是在想什么事情,又看王怜花目光中颇有气恼之意,显然他想的这件事情,是一件令他不快的事情。

什么事情,会令王怜花如此不快呢?

段誉更有底气,寻思:“我若要哄得他帮忙,总得先给他一点甜头,让他看到一线希望,这样他才有可能帮忙。”

他微一沉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婉妹喜欢的人,早就有家室了——”同时在心中补充:“虽然婉妹并不在意王公子有没有家室,甚至还想杀死贾兄,仿佛贾兄死了,她就能得到王公子了。唉,婉妹和秦阿姨不愧是母女,做事当真一模一样。”跟着道:“——两人生活和睦,感情甚笃,婉妹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做,都不可能得到那人的心,但她——”

王怜花随口接道:“但她这人傻气十足,又十分任性,才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她,只要她喜欢人家,便一心要人家也喜欢她。”

心想:“我上次见到她,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她喜欢我,不过是别人做的手脚吗?看在她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救我的份上,我可以饶她一命,但若她还是认定,贾珂是把我从她身边抢走的狐狸精,然后要对贾珂不利,别说她只是大理国的郡主,就算她是大理国的皇后,也休想让我饶过她了!”

段誉见王怜花说的半点没错,心中大奇,忍不住道:“老兄,你怎么知道婉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婉妹认识吗?”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懒洋洋地道:“用得着跟她认识吗?我听你说她是为什么闯进我们这里的,就猜到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不说她了,你刚刚说,她听说喜欢的人被我们抓走,就冒着生命危险潜筋这里。我问你:这件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段誉虽不愿出卖别人,毕竟最不擅长撒谎,一时间想不出应该将这件事推到谁的头上,只得道:“是我们在三寺镇上,听别人说的。”

王怜花问道:“别人是谁?镇上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啊。”然后向后一仰,将手伸进铁笼之中,停在木婉清的脸颊上方,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若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那么你妹妹这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可要多上几样东西了。”

段誉心道:“他用婉妹来威胁我,难道我猜错了,他对婉妹其实半点情意也没有?还是他这只是在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我,其实他舍不得动婉妹一根手指?嗯,他连婉妹的脸颊都不敢碰,显然是对婉妹极为敬重。他对婉妹,既不像绑匪对歹徒那样凶狠怠慢,也不像色狼对美貌姑娘那样轻浮随意,他这分明是把婉妹视为心爱的姑娘,所以对婉妹如此敬重!”

段誉哪里知道,王怜花不去碰木婉清的脸颊,只是因为他曾向贾珂发誓,绝不会对别人动手动脚,如今贾珂虽然不在他的身边,他也不敢违背誓言,当即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不会的。”

王怜花莫名其妙,想不通段誉这股勇气是从哪里来的,笑了笑,说道:“我不会?”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金针,笑道:“你确定?”

段誉见针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不禁害怕起来,忙道:“不确定,不确定!老兄,你快把针收起来,我跟你说就是了!”

王怜花微笑道:“你先跟我说,等你说完了,我再将针收起来。但凡你说了一句假话,我这根金针,可就要扎下去了。”

段誉心道:“反正萧兄和黄老伯如今下落不明,应该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鬼抓走了,我便是跟他说了,他也未必能找到他们。

其实倘若他听完我说的话以后,就去找萧兄和黄老伯,说不定能将他们救出来。哪怕这位老兄找到他们以后,就要把他们关在这里。可是比之被恶鬼吃掉,还是在铁笼里生活好上百倍千倍吧!如此说来,这倒是一件好事了。”

于是道:“好吧,我跟你说,我是听王兄的朋友和王兄的手下说的。嗯,婉妹喜欢的那个人姓王,我说的王兄,指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