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那白衫姑娘早就猜到公孙止听说自己的长相以后,会派人去地牢查看情况。先前王怜花将那三只银花瓶自书架上取了下来,公孙止的人只需看一眼书架,自然就知道地牢出事了。

她这时听到这长须老者的话,自然不觉惊讶,当下微微一笑,从王怜花怀中取出那三只银花瓶,递给那长须老者,说道:“这件事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将那些姑娘从地牢中救出来的那位大侠,如今就在这里躺着呢,至于那些姑娘,现下也正在谷里躲着。谷主只需将地牢清扫一番,再接我们回去,便相当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公孙止和那长须老者见她并不否认自己是从地牢里出来的,不禁又惊又奇。他二人做这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只觉这件事处处透着稀奇古怪,公孙止忍不住问道:“你既已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为何不仅不逃走,反倒主动来找我们?”

那白衫姑娘微笑道:“我为何要逃走?”

公孙止听到这话,倒不好回答,毕竟他随便说上一句,听起来可能就是在诋毁柴玉关。

那白衫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小女子出身贫寒,家人早逝,在这世上受尽了欺负,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倘若是二位,二位会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吗?”

公孙止饱读诗书,自然听出这白衫姑娘提到的这五句诗,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这五句诗描述的正是杨玉环进宫以后,唐玄宗如何恩宠这位昔日的儿媳妇,不由寻思:“她说的倒也不错,柴玉关在中原臭名昭著,劣迹斑斑,在西域却混得风生水起,当真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跟在他的身边,哪怕不得他宠爱,这辈子至少也能衣食无忧。”于是向那长须老者使了个眼色。

那长须老者问道:“却不知姑娘是如何得知,这件事和柴玉关有关的?”

那白衫姑娘却不理睬,微笑道:“公孙谷主,你可知道柴玉关生平最恨的人是谁吗?”

公孙止本来自恃身分,不屑与这白衫姑娘直接交谈,哪知这白衫姑娘竟然不去理睬那长须老头的话。

公孙止心下不悦,微微皱眉,但还是回答道:“天下人皆知,柴玉关生平最恨的人是贾珂。”

那白衫姑娘嫣然一笑,说道:“谷主可知道这位大侠是谁吗?”一面说话,一面抓住王怜花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公孙止和那长须老头向王怜花望了一眼,均想:“他身上全是泥土,谁能看清他的模样?”

公孙止见那白衫姑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显然这位形容狼狈的大侠,与贾珂息息相关,不由心中一动,难掩震惊地道:“难道他是贾珂?”

那白衫姑娘摇了摇头,先将王怜花放到地上,然后道:“他是王怜花。”

公孙止虽然猜过这少年是贾珂,但是这时听到这少年是王怜花,仍然大吃一惊,动容道:“他是王怜花?”

那白衫姑娘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他就是王怜花。谷主,我有一计,可以帮你抓到贾珂,事成之后,我不要别的报酬,只求你把我送到柴玉关面前时,替我美言几句,如何?”

公孙止和柴玉关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当然知道柴玉关出手非常大方,倘若自己这次真的抓住了贾珂,柴玉关一定会开一个极高的价格,向自己买贾珂的项上人头,不由心动不已。

但他随即想起一事,登时面露难色,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确实每年都在给柴玉关物色中原美女,但是将这些美女送到柴玉关面前的人,可不是我,我连柴玉关的面都见不到,如何替你向他美言几句?你若是要我向色使美言几句,这我倒是可以做到。”

那白衫姑娘笑道:“公孙谷主,贾珂这颗大好头颅,难道不值得你亲自去一趟西域吗?”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到时贾珂在你的手里,你不亲自去西域和柴玉关谈判,难道不怕中间发生变故吗?

公孙止登时恍然大悟,脸上也露出喜色,说道:“不错,不错!贾珂这颗大好头颅,确实值得我亲自去一趟西域!倘若此事能够办成,届时姑娘要我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为姑娘说几句好话!”

那白衫姑娘福了一福,柔声道:“小女子先在这里谢过谷主。”

公孙止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先别急着谢我,还是先跟我说说,你这个抓住贾珂的计划。”

那白衫姑娘笑道:“这个计划说来倒也简单。只要王怜花在谷主手中,无论是什么龙潭虎穴,贾珂都会过来救他,哪怕搭上自己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公孙止自己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之人,哪会相信这世间会有这样的爱情?他不禁觉得这白衫姑娘是在哄骗自己,面露不悦之色,说道:“姑娘说笑了,贾珂若是这样的傻瓜,他也不会现在还活着了!”

那白衫姑娘也不反驳,微笑道:“谷主若是不信,不如跟小女子打一个赌。反正无论是输是赢,谷主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公孙止道:“哦,什么赌?”

那白衫姑娘道:“听说谷主今晚要和木婉清姑娘拜堂成亲。”

她此言一出,公孙止登时脸色一沉,却是想起吉时将到,那个捷足先登的混蛋却还没找到这件事了。当下“哼”了一声,说道:“不错。”

那白衫姑娘见公孙止不喜反怒,心中稍觉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道:“贾珂是和王怜花一起来的绝情谷,如今王怜花在这里,贾珂一定不会走远。今晚谷主成亲,如此盛事,贾珂一定会留意。王怜花中了小女子的迷药,在这四个时辰以内,他都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嘴巴都没法合拢。

届时咱们就请王怜花到场观礼,他只需这样——”说着抓住王怜花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放到椅子上,继续道:“——坐在椅上,身上放满毒物,脖颈上架着两柄钢刀。

只要贾珂瞧见那些毒物在王怜花的身上不断啃咬,那他一定会冲进喜堂,将王怜花救走。到时咱们在喜堂内外布上天罗地网,等贾珂好不容易闯进喜堂,咱们就来一个瓮中捉鳖。

哪怕贾珂武功再高,有这么多人在喜堂的四面八方围追堵截,还有一个动也不能动的王怜花拖他的后腿,他绝不可能带着王怜花逃出去。其实依我看啊,咱们想要捉住这只鳖,都不用多少人动手,只需动一下王怜花脖颈上架着的这两柄钢刀,贾珂就会束手就擒了。”

公孙止越听越惊奇,越听越叹服,再也不敢小瞧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女,但他心中仍有一点疑虑,想了想,说道:“你这计划确实称得上完美,但若贾珂看见王怜花被满身毒物啃噬,却不冲过来救他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陷阱,并且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陷阱。只要贾珂不是瞎子,他当然也能看得出来。既是如此,他何必非要为了王怜花,赔上自己的性命?但若他不冲进来,那咱们布置的天罗地网,不就白费了吗?”

那白衫姑娘笑了笑,说道:“所以小女子先前说过,就当这是小女子与谷主打的一个赌。若是小女子赌赢了,谷主可以轻轻松松抓到贾珂,若是谷主赌赢了,也不过是辛苦一下谷主的徒儿们,孰轻孰重,相信谷主心里也很清楚。”

公孙止沉吟片刻,笑道:“好,我就跟姑娘赌这一把!”他向王怜花望了一眼,说道:“不过绝情谷中,除了情花以外,再没有什么毒物,届时咱们就将情花缠在他的身上好了。”

那白衫姑娘“咦”了一声,问道:“难道谷中没有蝎子、蜈蚣、蚂蟥、蜘蛛之类的毒物吗?”

公孙止听到这话,脑海中登时浮现出数十只蝎子、蜈蚣、蚂蟥和蜘蛛在王怜花身上爬来爬去的情景,不觉遍体生寒,浑身寒毛直竖,心想:“这女子花朵一般的模样,心肠怎会如此狠毒?王怜花究竟怎么得罪她了?”当下强笑道:“山里也许有这样的毒物,不过再过小半个时辰,吉时就要到了,现在去捉这些毒物,怕是来不及了吧。”

那白衫姑娘点了点头,遗憾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公孙止看向那长须老者,说道:“一翁,你带十六队人去喜堂布置渔网阵,今天晚上,务必让贾珂有来无回。”那长须老者领命离开。

公孙止又叫来两名仆人,伸手一指王怜花,说道:“这少年一会儿也要去观礼。他身上实在太脏了,给四邻看见,定会让我沦为笑柄。你们把他带下去,给他洗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

那两名仆人应了一声,向王怜花走来。不等他们靠近,那白衫姑娘已经伸出手,拦下他们,柔声道:“谷主,咱们现在还不知道贾珂在哪里,倘若现在就叫他把王怜花劫走了,那么咱们先前的种种算计,可都要白费了。”

公孙止也反应过来,笑道:“还好有姑娘提醒我,不然我可就要犯下大错了!”又向那两个仆人说道:“你们把衣服和水盆端到这来,就在这里给他擦身换衣吧。也不用多么细致,只需把他头颈上的泥土擦干净,那就足够了。”

于这两名仆人而言,这样做可省了他们好大一番功夫。他们心里也挺高兴,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两人回到丹房,一人手中端着铜盆,一人手中捧着外衫。

这两名仆人走到王怜花面前,一人见他头发上挂满了土块,就解开他的发髻,用梳子梳理他的头发,一人解开王怜花那件沾满泥土的外衫,扔到地上,浸湿毛巾,擦拭他的脖颈。

后一人眼角突然间瞥见王怜花脖子上那几个淡淡的红印,不由一怔,又用湿毛巾用力擦了几下,见那几个淡淡的红印没有消失,当即放下毛巾,看向公孙止,说道:“谷主,您要找的那人,应该就是他!”

原来公孙止眼看吉时将到,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捷足先登的混蛋,只好发动谷中所有人帮自己找人,那人脖子上有几个淡淡的红印这件事,公孙止自然也没有隐瞒,因此连这两个仆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公孙止心中又惊又喜,说道:“真的?”一面说话,一面走到王怜花面前,一瞥之下,就瞧见王怜花脖子上那几个淡淡的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