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二十章

这并不是王怜花第一次喝酒。

有一次,他杀了一个人,那是他头一回杀人,尽管那并不是一个好人,但他还是觉得恶心,甚至还有点伤心。

他回到家里,他有很多话想跟别人说,他想得到安慰,但是他的母亲,这个最该给他安慰的人,现在正坐在一个很有身份的男人身边,享受着对方的痴迷。

于是他转身去了酒窖,开了几坛上好的羊羔酒,他希望能得到酒精的慰藉,希望能一醉解千愁。

可是他并没有醉,他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过,最后胃先受不了了。

那以后,他再没碰过酒。

但是这会儿,喝着这种酸酸甜甜的酒精味近乎没有的果酒,他晕晕乎乎的,竟然感到几分醉意了。

他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擦桌子的店小二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去看掌柜的,点了点头,掌柜的拨了一下算盘,对他摇摇头。

只有店里其他的伙计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兴州城里很多中原来的江湖人在找一个小孩,这并不是秘密。

这家天香楼的老板也收了不少钱,答应替他们留意年纪小的孩子。

王怜花一走进酒楼,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他,虽然他看起来比描述的高了一点儿,脸也实在丑了点儿,看起来一点儿易容的痕迹都没有,但为了银子,他们已经怀疑起他来。

但是还没等老板找人试探一二,他竟然就已经喝醉了,喝得烂醉如泥,像死猪一样趴在桌子上。

如果他是那个那么多人都在找的孩子,那他绝不可能毫无防备的就这样醉倒了。

这是兴州城最好的酒楼,也是最贵的酒楼,好在一分钱果然有一分货,因此这家酒楼的东西卖的虽贵,客人却从没断过。

早晨的酒楼又开始忙碌起来,几个客人走进酒楼来,当先的一个人脸色红润,长身玉立,若非满头白发,真如自画中走出来的十七八岁的美少年一般。

在他身后跟着的二十几人,皆是生具异相,令人厌憎,但是对这走在前面的美少年态度却极为恭敬,等这美少年走进酒楼后,他们才敢迈进来,一面招呼店小二过来点菜,一面给那美少年用热水洗盘烫筷,擦

凳抹桌,忙得不亦乐乎。做完这些,却不敢和那美少年坐在一起,而是分开坐在美少年旁边的几桌。

这家店的老板和店里的几个店小二对此倒没露出任何惊异之色,显然这些人早已不知道来过店里几次,只是彼此对视一眼,颇为苦闷,只能强撑着笑走过去听那几人吩咐。

一会儿那些人中的一个吵起来,道:“你倒来的水这么烫,是想烫死爷们吗?”

店小二忙道歉道:“对不住客官了,这是刚烧开的雪山水泡的梅花露,就是要这个温度冲开的,都怪小的没有提醒客官一句,害客官烫着了。”

那人冷笑道:“你道歉有什么用,爷们儿已经被这水烫着了。”把这碗水递给那店小二,道:“你把这碗水喝了,我也就不计较了。”

那店小二不知他为何要求如此古怪,但是听他说不再计较了,心头一喜,接过水来,喝了大一口。

不料花露入口,便如一块烧红的热铁烙在舌头和喉口之上,剧痛难当,这店小二不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却已经来不及,这股灼烧的剧痛已经一路顺着他的喉口进入他的肚肠,只听得他“娘啊,哎哟!好痛啊!娘啊!”之类的乱叫一通,双脚乱跳,忽然开始自己抓挠自己的肚子,不一会儿竟生生抓破肚子,掏出肠子,血水飞溅,他却无知无觉,只是喊痛,不一会儿就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众人见那店小二的死相,无不惊慌,一时整家店能跑的都跑了,除了一个醉倒在桌子上的王怜花,只剩下一个腿脚不方便的掌柜的战战兢兢的缩在柜台后面。

那美少年含笑看完,等那店小二死了,方道:“早跟你们说这儿是你们太师叔的地盘,不准轻易闹事,怎么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弄的满地都是血肉,让人如何吃得下饭去。”

刚刚那个对着店小二神气得不行的人一见这美少年开口,立马就神色恭敬的站在一旁,束手听训,等他说完话,立马跪到地上,开始诚惶诚恐的认错。

那美少年听他认错态度诚恳,这才“哼”了一声,道:“今天这里呆不下去了,且换个地方吃吧。你们也别跟来了,看着就心烦。”说罢,摆摆手,人已经飘然而去。

那几人忙应是,恭恭敬敬等他走了,神态立马轻松起来,冷嘲热讽了刚才杀人的那人几句,便开开心心的离开这里。

只有那刚刚杀了店小二的人心中气闷,见店里除了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的,竟然只剩下一个醉倒了的小孩,他暗自思忖:“师父挺喜欢吃他家的菜,这掌柜的倒不好杀,不然师父下次过来吃饭,他们不肯接待了,那又得怪我头上了。”

便走到王怜花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在半空之中,见他眼睛微闭,睡意朦胧,一张脸肤色虽白,但眼小鼻塌,两颊凹陷,不由骂了一声:“好丑!大早上看见这么一张丑脸,不是让爷们儿倒胃口吗?”

说罢,正想一掌打烂他的脑袋,哪想手刚抬起来,整个人却忽然跪在地上,而被他抓着的王怜花却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只见他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脸上似笑非笑道:“乖孙子,现在早已经过完年了,这么急着给你爷爷磕头,是想再要一份红包吗?”

那人摇摇晃晃,忽然伏倒在地,一张脸忽的变红,忽的变青,整个人也忽的热的冒出汗来,忽的冷的浑身发抖,他也是下毒的行家,知道自己已经被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孩不知不觉的下了毒,当下心里哪还能生出半分反抗之心,忙求饶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孙子再也不敢了。”竟然顺着王怜花的话说了下去。

王怜花见他如此不要脸,不由噗嗤一笑,然后道:“你要活命也不是不行,只是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人忙不迭道:“是,是,孙子一定据实回答,绝不敢有半点儿隐瞒。”

王怜花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回爷爷,孙子叫云出子。”

王怜花笑道:“这名字起得好飘逸啊,怎么看都看不出你配得上这名字。”

云出子忙乖乖笑道:“爷爷既然认为孙子配不上这名字,孙子当然配不上这名字。”

王怜花皱了皱眉,有点恶心他这谄媚态度,继续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云出子道:“回爷爷,咱们是星宿老仙门下的。”

王怜花嗤笑一声,道:“老仙?哈哈,是星宿海的星宿老怪吧,难怪这么爱用毒,那刚刚那个

白头发老头就是星宿老怪了?”

云出子道:“是……是的。”

王怜花道:“你们为什么会这时候来兴州城?”

云出子道:“因为我们师父的师叔现在正在西泥国当太妃,她把我们师父叫来帮她做事。”

王怜花目光闪动,又道:“她叫你们做的事,是不是就包括把别馆里那帮卫国来的迎亲队的人都杀死?”

云出子大吃一惊,脸色登时也变了,道:“啊唷,你怎么知道的?”随即讪笑道:“看我说的,爷爷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这点小事自然瞒不住爷爷。”

王怜花两眼上翻,懒得看云出子。

他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检查尸体时发现的。

他发现这些尸体中的一些人是被刀剑等利器杀死的,但更多的尸体身上却没有伤,他们面色扭曲,看起来就像是被熊熊大火活活烧死的,但是王怜花可是用毒的行家,哪怕尸体已经成为焦炭,他细细检查以后,就发现他们的脸色扭曲是因为服下毒药的痛苦,却不是因为被大火灼烧的痛苦。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云出子道:“是,是,爷爷尽管吩咐,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孙子也一定乖乖听着。”

王怜花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星宿老怪一样爱听别人这么肉麻的拍马屁的。”

云出子道:“是!是!”果然一句“爷爷”、“孙子”这种话都不敢讲了。

王怜花继续道:“可惜这个道理你这辈子是用不到了,只盼你下辈子还能记的。”

说完这话,人已经从椅子上跳下来,在云出子身上摸了摸,然后离开了酒楼。

他们说的话,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的却一句也没听见,他已经吓得快要昏过去,半晌,掌柜的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就发现大堂中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但是却有两个死人。

一个是挠破了自己肚子掏出肠子的店小二,另一个却是杀死了店小二的那个人,只见他满脸扭曲,双目圆瞪,就好像看见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身上脸上满是被自己挖出来的血痕,但是他确实已经死了,并且是死不瞑目。

掌柜的喃喃道:“难道……难道

是厉鬼索命?他……他是被小三子杀死的?”

小三子当然就是那个惨死的店小二的名字。

当官差接到报案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发现掌柜的已经疯了。

只不过是一个弟子死了,其实丁春秋并不在意。

但是二十个弟子死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在意了,因为这一趟出门,他一共就带了二十一个弟子。

丁春秋坐在椅上,不动声色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那仅存的幸存者摩云子已经吓得两腿发抖,险些就要跪在地上,听到丁春秋的话,颤声答道:“被……被毒死的。”

“被毒死的?”丁春秋重复了一句,这个答案显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由得也重视起来,“被什么毒毒死的?谁下的毒?”

摩云子道:“七师弟是在天香楼被毒死的,身上一半已经烫烂,另一半却结成冰块,死之前他还在自己身上抓了很多下,应该是痛苦至极,但究竟是什么毒,徒儿没看出来,当时只有天香楼的掌柜的在,但是他却疯了,一个劲儿地说是那个被七师弟杀死的店小二变成鬼魂来索命了。之后十一师弟是在吃包子的时候死的,中的却是师父您老人家新研制出来的红尘断肠散。”

丁春秋道:“哦!他……他怎会有这毒药?是从云出子身上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