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十一章

话音刚落,就听到轰轰隆隆的雷声自耳畔响起,随即遮天蔽日般的积雪自高峰上滚落下来,雪中夹着大量岩石,声势浩大如千军万马顷刻间自山峰之上杀下来一般。

众人顿时吓得心胆俱裂,纷纷回马快奔,有些马已经被雪吓得昏了头,再不听使唤,直直向山道深处跑去。

这其中便有殷梨亭的马,待他回过神时,竟然已经人和马都在山谷之中,躲在向阳处积雪不厚的山峰之下。他虽然没死,但身后却是数十丈高、数千丈宽的大雪,白茫茫一片,如再巍峨不过的高峰,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融化。

殷梨亭目瞪口呆之间,忽然一人压低声音,冷冷道:“你这样看雪,看多了会眼盲的。”

殷梨亭听到这道声音,心中好生欢喜,原来这茫茫一片雪白大地之中,不是

只有他一个人。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原来说话的人是先前和他搭话的青年,他仍穿着初见时的那件青衫,微微闭着眼倚在石壁上,两只手,一手牵着自己的马的缰绳,另一只手牵着殷梨亭的马的缰绳。

原来是他刚刚在雪崩的时候把自己的马拉到这里来的。

殷梨亭想到这里,心中好生感激,不由道:“是——”

刚说出一个字,就被青年抬手捂住了嘴,他动作虽不是很快,但殷梨亭对他毫无防备,因此很轻易就被他捂住了嘴。

那青年压低声音道:“你要死,别拖上我,这么大声音,是想要雪崩再来一次?”

殷梨亭立马歉疚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青年却没松开手,等得雪崩的轰轰声彻底停歇,才放开了按住殷梨亭嘴上的手掌,松了口气,然后牵着马,见殷梨亭站在原地不动,只好对他招招手,等他跟上自己,领着他继续往前走,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山洞,那山洞不大,仅可容六七人进去,那青年毫不犹豫,抽出刀来,将身后这两匹马杀了。

殷梨亭大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青年好笑道:“我杀的又不是你,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山谷的雪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化开?这山谷里到处都是雪,虽然水不缺了,食物却很缺,你不让我杀马,是打算自己做我的口粮吗?”

这时他忽然皱了皱眉,道:“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有声音。”

说罢,将两匹马的尸体抬起来,扔进山洞中,将他们来时的痕迹清理干净,然后一把将殷梨亭推入山洞,自己也进去,又用先前采集的雪和大石块将洞口封住,只留下一个极小的孔洞,用以观察外面的情况。

殷梨亭也知这人说得有理,此情此景,别说马肉,只怕马鞍子都要煮来吃了,想到这里,不免灰心丧气起来。

那青年透过孔洞,果然看见一个黑袍老僧顺着山道走过来,他知道这老僧是来查看大雪封山的情况的。既然已经看见活着的人都有谁,这青年当即便用雪封住孔洞,以防这老僧因为这孔洞传出去的血腥味或者声音发现他们二人的存在。

一时山洞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所幸仍

有淡淡的光亮自雪的缝隙中照进来,那青年回过身来,就看见殷梨亭盘腿坐在一边,默默揉着眼睛,无声的哭泣着,顿时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十一岁父母双亡,自那以后,再没流过一滴泪,来往的也都是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在刀尖上舔血的汉子,大家只流血,不流泪,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水捏成的男人。就算他相熟的那些女人们,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先默默的哭一场的。

那青年哪怕被刀架在脖子上了,也不会有此刻这般慌乱,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哭什么?”

殷梨亭却理所当然道:“我心里难过,想哭便哭一场了,这有什么为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眼中仍是泪光莹莹。

那青年看他半晌,扭过头道:“你别以为你哭,我就会可怜你,在这几个月里照顾你。”

殷梨亭莫名其妙的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会要你照顾?看你年纪还比我要小几岁,要照顾也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那青年噗嗤一笑,道:“你不是小孩子,还哭鼻子?”

殷梨亭道:“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哭鼻子,大人就不能了?”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他心里也很理直气壮,只因他从小到大,往往为了小小不开心就会哭泣一场,从没人因此说过他什么,何况他哭泣只是因为心里难过,想哭就哭了,哭过就好了,从没想着用泪珠去胁迫别人做什么事。因此武当山上人人都觉得他性格天真烂漫,对他总是呵护有加,疼爱有加,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当然也不会觉得大男人哭鼻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青年神色微动,脸上怅然之色一闪而过,冷笑道:“你家里一定很幸福。”

不然你怎么能说出这种白痴话来。

当然这句话青年没有说。

他觉得就算自己不说,只要有耳朵的人,听到了他前面的话,也该明白他的意思,偏偏殷梨亭半点儿都没听懂,反而认真的纠正说:“也……也不能这么说,我是个孤儿,自小就被师父收养的。”

那青年道:“哦?说到这里,这么多天,我还没请教过阁下的尊姓大名呢。”

殷梨亭

不好意思道:“在下殷梨亭。”

那青年假惺惺的笑道:“原来是武当张真人的高足。”

殷梨亭傻呵呵的笑了笑,道:“不知道阁下的尊姓大名是?”

那青年眼珠一转,道:“在下西门常胜。”

山洞里光线太暗,殷梨亭完全没有看见这青年说自己的名字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他全然相信了对方的话,点头道:“好名字,不知道西门兄弟师承何处?”

“西门常胜”毫不犹豫道:“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在江湖上名气并不小,殷梨亭虽然没和藏剑山庄这样的世家的人有过来往,但是却听过这个名字,拱手道:“原来西门兄弟是藏龙老人的徒弟吗?”

“西门常胜”点点头,然后忽然叹了口气。

殷梨亭道:“西门兄弟是为什么事叹气?”

“西门常胜”道:“殷兄可知道那两个被淫僧掳走的女子,其中一个姓朱,另一个姓什么?”

殷梨亭记得藏剑山庄的主人姓游,见他表情,道:“难道姓游?”

“西门常胜”点点头,道:“正是姓游,她就是藏剑山庄庄主的掌上明珠,三年前出嫁,两个月前回娘家探望,看着年节将近,正要回夫家,结果在回去的路上,撞见这淫僧,就被他掳去了。”

殷梨亭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道:“这位游大小姐的丈夫可是日月魔教的教主任我行?”

“西门常胜”听到他说“魔教”二字,脸上杀气一闪而过,然后复又恢复平静,微笑道:“正是,唉,世人多对日月神教有所误解,因此我一开始也不敢直接向殷兄你言明他的身份,不过我想,殷兄你们武当应该不同吧,毕竟你们武当的张翠山张大侠,娶的夫人不就是天鹰教教主的千金么。”

殷梨亭与张翠山情同手足,他爱屋及乌,把天鹰教也当作是自己的亲家一般,听到对方这话,当即正色道:“天鹰教这些年来一心向善,再不像从前那样做事猖狂,肆无忌惮,五嫂更是心慈手软,我都没见她大声说过一句话,更不用提动手杀人了,

西门兄弟,你可别把天鹰教和日月魔教放在一起。不过你放心,那位游姑娘别说是任教主的妻子,便是任教主的亲生女儿,

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欺负的。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咱们现在就出去看看吧。”

“西门常胜”微笑道:“上天若要她活着,她就算身子埋进雪里,仍然会活着,若要她去死,那她好端端的坐在家里,也可能会被从天上落下的石头砸死。现在雪崩刚停,出去难免会有危险,殷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咱们先点着火,暖暖身子吧。”

殷梨亭迟疑道:“可万一……”

“西门常胜”微笑道:“那淫僧和咱们一样,多日都没合眼了,哪会有力气今天就做些什么。何况,那人武功之高,远在你我二人之上,冒然动手,只怕有去无回,平时大丈夫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在这种地方,你我真死在他手里,只怕咱们两个的尸身,也要变成他腹中的口粮了。”

殷梨亭脸色大变,终于还是乖乖坐到“西门常胜”身旁,他们二人花了好大力气才点起火来,将堵着洞口的石板撤了,把马肉切成一块块的,串在粗柴上,架在火上烧烤。

“西门常胜”身上带着的东西十分齐全,不仅有半壶烧酒,还有几包烧烤的佐料,盐巴还有糖块。殷梨亭身上虽没这些,但还有大半包干粮,他毫无藏私,全都拿了出来,摆在烤肉之前。

“西门常胜”惋惜道:“可惜没蜂蜜。”然后递给殷梨亭,火光之下,只见他往日里略显冷酷的黑黝黝的眼睛也变得温暖起来。

殷梨亭接过肉串,吃了一口,嘟囔了一句好烫,却舍不得松口。

“西门常胜”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怎么样?”

殷梨亭由衷的称赞道:“西门兄弟的手艺真好,你忙活半天,怎么不吃?光看我吃了。”说到最后,很是不好意思。

“西门常胜”面无表情道:“因为肉里面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