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十一章

殷梨亭道:“二哥,你是说,晓芙妹子是帮师太做什么事的时候被抓进去的?”

俞莲舟道:“这话可不好乱说。只是纪姑娘现在身陷囹圄,峨眉的人也联系不上灭绝师太,这两件事着实透着几分蹊跷,这样,我跟你去一趟京城好了。”

宋远桥道:“这位金捕头既然在信上说也写信给纪家了,想来纪家人也是要去京城的,我看这样好了,二弟你先行一步去京城,打听好到底出了什么事,六弟先去纪家问问他们有几人要上京,到时候六弟陪着纪家人一起上京,到了京城,再去找二弟,这样分头行事,也能更快更省事些。”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主意甚好,向张三丰禀明此事后,俞莲舟和殷梨亭二人便分别离开武当,一个前往京城,一个前往汉阳。

殷梨亭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纪家,这时已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换上新衣,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他这样一个行色匆匆从外地赶过来的人,混在这其中倒不显眼,人人都当他平日在外地营生,到年节特意赶回家过年的。

这金鞭纪家在汉阳一带是出了名的大户,平日里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更何况时值年节,换作往年这个时候,从早到晚,过来拜访的男客女眷从不停歇,可是这会儿殷梨亭到得纪家,只见房舍高大,朱红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擦得晶光雪亮,屋里虽有人声,却不热闹。

殷梨亭心道:“看来纪家一定早收到消息了。”

便走到门前,拿起铜环,轻叩大门。

一个壮汉应声开门,正好看见门外殷梨亭白生生的脸,脸上原本强忍着的愁苦之色一滞,笑道:“是姑爷来了!”

殷梨亭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手足无措,讷讷说:“还……还不算姑爷呢。”

那壮汉却不管他这么说,只是笑着叫他姑爷,又把他请进来,领他去见了纪晓芙之父纪老英雄。纪晓芙是纪老英雄的幺女,他生纪晓芙之时已经年近五十,如今已是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看着倒很精神,见殷梨亭来了,忍不住长吁短叹的握住殷梨亭的手道:“梨亭是为晓芙的事来的吧?

殷梨亭道:“是啊,我前几天收到信,信上说晓芙妹子现在在京城被关在了牢里,具体原因不明,让我上京处理一些事,信上还说也把这件事告诉咱们家了,我就过来,想着你们一定也要去京城,不如结伴上路,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纪老英雄凝视着他,目光闪动,眼中似有愧意,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我把晓芙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只是我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晓芙的三叔和四叔昨天已经赶去京城了。”

殷梨亭道:“这可不巧,正好错开了。那我这就去追他们去。”

纪老英雄道:“今天天已经晚了,吃了饭,住一晚再走,天冷地滑,就算你学过武功,能挨得住,马可挨不住。”

便强留殷梨亭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殷梨亭吃过早饭,便匆匆上了路。

这日上午,他转上了一条大路,就见远处停着一队迎亲的人众,共四五十人,簇拥着一顶花轿,红衣红花,白雪白路,看起来十分好看。

这成亲的人虽然和殷梨亭无关,他既喝不到一杯喜酒,也吃不到一块喜糖,但殷梨亭瞧见了,却也由衷的为这些素不相识的人高兴。等他走近一些,却听不到欢声笑语,反而哭号遍野,在寒风中格外凄凉。

殷梨亭马行到近前,才发现地上红的不是红衣,而是血肉尸块,几个人身上衣服湿答答的满是泥泞,看起来像刚从地上打过滚似的,现在都跪在尸体前面哭,还有几个人走到花轿前面,一面哭,一面发抖,一面安慰花轿里面的人,花轿里隐隐也有哭声传出来,似乎说的是什么“我不活啦”之类的话。

在花轿前面,还有一匹无头的白马尸体,马鞍上倒着个男人,披红戴花,服色光鲜,看起来应该是新郎,但是胸口却被人捅穿一个大洞,早已死去多时了。

殷梨亭平素在江湖上走动的少,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心中气愤异常,从马上下来,走到那花轿前面,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正沉浸于恐惧和悲伤之中,偏殷梨亭轻功极佳,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毫无声息,他突然来这一句,直把这几个人吓了个半死。殷梨亭来到花轿,也正好

看见新娘的正脸,只见她十六七岁年纪,也不知什么怨仇,鼻子竟被人割了下来,扔在地上,一个血淋淋的黑洞横在一张脸中间,白骨清晰可见,殷梨亭也不由吓了一跳,一时两伙人倒不知谁受的惊吓更多一些。

殷梨亭见面前几人一副吓破胆子的模样,忙道:“你们别怕,我是武当弟子,不会滥杀无辜的,我是见你们这样,才过来问问,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新娘用袖子挡着脸,想说话,却哭得喘不过气来。

旁边一个婆子,看起来应该是喜娘,回答道:“这位爷,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送姑娘出嫁,忽然一个和尚就带着两个女人骑着马出现在我们前面,说‘喂,新娘子长得怎么样,俊不俊啊?’我们不过说了几句,让他走开,别来捣乱,他就把我们的人都杀了。

然后他闯进花轿,来看姑娘,说……说什么,”她压低声音,继续说,“‘这样丑怪的女子,做什么新娘!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吗?’说完这话,就把姑娘的鼻子割了下来,把姑爷给杀了,我们几个还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当时跑得快的,才没遭他毒手。”

殷梨亭吃了一惊,心道:“和尚?难道是少林的和尚?不不不,少林怎会做这样穷凶极恶、滥杀无辜的事。”

他虽然心系纪晓芙,但是大丈夫有所必为,有所不为,遇到不平之事,就该拔刀相助,这是当年张三丰教导他们学武功的时候说过的话,殷梨亭也时时刻刻将这话记在心上。

他宽慰自己,纪家已经赶去京城,何况二哥也在京城,他就算晚几天到,也一定不会耽误纪晓芙的事。然后便向那几人询问那和尚的外貌、武功和行踪。

其余几人在和尚大开杀戒的时候就慌不择路的逃跑了,哪还记得这么多,反倒是花轿里被割了鼻子的新娘记得更多一点,说那和尚穿着件黑袍,尖头削耳,脸上满是皱纹,看起来应该六七十岁,拿着一柄缅刀,刀锋是暗红色的。

他动作好快,简直如风一般就飞了过来,眨眼之间就杀死了十七八个人。后来他听到有人说什么“血刀僧,你放下朱家姑娘,否则你便逃到天边,我也追你到天边。”,“落花流水

”之类的话,就骂了几句“中原的狗贼”,然后牵着马,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快告诉那活财神,血刀门的第四代掌门已经做了他的女婿,丈人追女婿,口水点点滴!”这样的话,就跑不见了人影。

殷梨亭一面听,一面点头,他听到“落花流水”时就惊呼“原来是江南四侠”,听到后面,忍不住沉下脸色,喃喃道:“竟然是血刀门,他们什么时候来中原的?听这意思,看来那个不知是谁的‘活财神’的千金竟然被血刀门的掌门抓住了么。”

殷梨亭不由想起从前四哥张松溪和他说起过血刀门的事,这是青海的一个门派,门下弟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几十年前,血刀门的弟子曾经来过中原,祸害了好几十个姑娘,被几大派联手追杀,最后再也不敢踏入中原半步,没想到短短几十年过去,血刀门竟然就重回了中原,并且一回来就做下这种事。

他当即骑上马,顺着地上痕迹追过去,不过半日,竟远远看见乌压压一百多人,一问才知,原来这被掳走女儿的‘活财神’竟是天下第一富豪朱老爷子,而那两位姑娘,其中一位就是朱老爷子云英未嫁的长女。

这位‘活财神’家产亿万,富甲天下,不少江湖中的高人,有的为了避仇,有的为了避祸,都躲到他哪里去,这‘活财神’平时虽然视财如命,对他们却极是大方客气,因此如今朱大姑娘被抓,这些高人听说这事后,都义愤填膺,争先恐后,呼朋唤友的过来追这胆敢掳走朱大姑娘的淫和尚了。

殷梨亭听了,心下宽慰,想无论那血刀老祖多厉害,这么多人追他,一定让他逃脱不了了,而晓芙那里却没几个帮她。一时愁肠百结,心中不由生出退意。

那给他说完这些事的青年见他果然茫然不知,微微一笑,道:“怎么?兄台竟不是为了救朱大姑娘来的?”

殷梨亭道:“当然不是,我是遇见一伙迎亲队伍,才知道的这件事。”便将自己先前所见,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他本身性格绵软,平素在武当山上,五个哥哥,人人都把他当小弟弟娇宠,哪怕莫声谷年纪比他小,本人却少年老成,比他还要稳重许多,他早习惯由别人

拿主意,如今进退两难,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那青年似乎看出他隐有忧虑,又道:“兄台心里似乎还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

殷梨亭略一犹豫,简直如病急乱投医似的,和这陌生的青年道:“是这样,我……我有个好朋友,”说到这里时,脸上不由一红,“她现在在京城里出了事,虽然她家人已经过去,我师兄也已经过去,但是我也应该过去的,我本来就是要过去帮忙的,可是在路上遇见这样的惨案,我怎能束手旁观,便一路追了过来,可是……”

那青年通情达理的接过话来,道:“可是你看现在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追那淫僧,而你那位好朋友身边却没几个人帮她,你心下犹豫,不知道是该继续追,还是应该去京城,我说的是不是?”

殷梨亭点点头。

那青年淡淡道:“兄台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

殷梨亭道:“当然是为了抓住那滥杀无辜的恶贼。”

那青年道:“兄台可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

殷梨亭问道:“难道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那青年却摇头,道:“大错特错,他们都是冲着‘活财神’云英未嫁的大女儿来的。众所周知,‘活财神’有七个女儿,却没有儿子,日后他的家产只怕都要分给他的七个女儿,谁娶了他的女儿,就相当于能赚得他的七分之一的家产。

还有一些人,虽然已经成了亲,但平日里就多和‘活财神’交好,因此虽然没有去想怎么才能娶到朱大姑娘,却也是冲着朱大姑娘来的,可以说,这么多人里,只有兄台你一个是真正冲着惩恶锄奸来的。”

殷梨亭怔了怔,又听那青年继续道:“一旦那个淫僧把朱姑娘扔下,这么多人里,能有一两个人继续追他就算是好的了。可怜那淫僧掳走的另一个姑娘,虽然也很年轻很貌美,但是却没有人在意她,到时候那淫僧把那一两个会继续追他的人杀了,带着那姑娘躲到哪个山洞破庙里,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殷梨亭听了这话,点头道:“多谢兄台点明,我自当留下来,先确保他不能继续作恶再去京城。”

那青年刚才明明话里话外一直都在劝殷梨亭留下,现在听

到殷梨亭这话,却又笑笑,道:“这值得吗?那淫僧座下的马神骏非常,咱们这些人追了好几天,虽然每到一处,都换掉坐骑,在马背上嚼吃干粮,就着风雪喝凉水凉酒,不敢怎么合眼,但始终都没追上他。

他一路向西,不知还要花多久才能追到他,等你追到他,可能已经耽误你那位好朋友的事情了,就算你侥幸杀死那淫僧,没死在他手上,你就不怕你那位好朋友怪你,自此再不理你?”

殷梨亭听了这话,却摇摇头,脸上露出温柔之色来:“她不会的。若换做是她,也会做我现在做的事。”

那青年冷哼一声,好似很反感殷梨亭这样大义凛然的话,再没理他。

接下来的几天殷梨亭再没见过那青年,他又见到了很多人,甚至还有几个熟面孔,只是赶路太急,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叙旧,最多只是彼此点点头。

此时已从湖北追进了四川境内,地势渐高,气候寒冷,过得两天,忽然天下大雪,这日中午,群豪进了一条陡峭的山道,殷梨亭正在喝水,就听到前面一阵欢呼,一问才知,原来山道旁倒着一匹马尸,正是朱大姑娘的爱马。

众人想着那淫僧已经跑死一匹马,均觉得希望已在眼前,顿时雀跃起来,殷梨亭也正高兴,忽见山道南侧高峰上一大片白雪缓缓滚落下来。

一人惨声道:“不好,雪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