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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宫事长 眷顾山河 856 字 2022-10-03

晚间,锦官林翠的宫娥来禀说,徐才人已醒了。御医诊过脉,说再歇一月便会无碍。他听过禀言,遣退宫娥,却终究没有踏足锦官林翠,一连十五日,他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藏在含元殿里。不入后宫,除却每日往祭恩承宗去,再无其他走动。第十六日,御前宫娥来传话时亦带了一分鲜见的笑意“陛下,徐才人来请安了。”其实这几日,遭谪的几位嫔御均会来请安或请罪,只是他一次亦没见,御前侍奉的自都是极会揣测君心的,自然明晓他这般是为何,他是君恩厚重之人,是要威重之势的人,所以伏低做小之时他做不得,只有嫔御们来做。她踏入含元那一刻,心间涌上无数过往。她还能清楚的记得在这里的每一寸是非,然而如今座上的万乘,却不独是离她千里之遥的万乘,而是与她有了另一番牵扯的—稚子之父。

她提着食盒,于案前恰好的位所下拜,还未屈膝到底便听他言“免。”她遂亦不尽全礼数,静默地将食盒搁于案上,掀盖后将其中三个瓷盘取了出来放于他平日搁小食的小案上。他见这糕饼着实做的有些新意,一盘似花瓣一样四散,一盘如簇拥之竹,一盘如盘旋之龙。遂取了一样尝了尝,味道亦是极佳的,然而这几日御前宫娥亦想着法的命御膳房制新的糕饼,昨日还不见他们想出什么新花样来。她见他用毕,递上绢子让他拭手,他拭手后方寻了个话头说“这糕饼甚佳,制糕之人可赏。”她本深垂首,闻言微微抬首瞧他,他睨她说“怎么?”遂以手叩了叩盏面“你尝尝。”

她难得没有听命,倏忽颔了颔首说“听宫娥禀说您胃口不嘉。”

他轻轻“嗯”了一音,回说“你有心了。”他极鲜见说这般话,本以她会极欣愉的,却不料她并不言语,直至他等的长了,有些不耐,方听她回“许久不制糕饼,手艺拙劣,陛下不怪,妾于此叩谢。”他猛然被这一句轻轻然的话挡回,内在里透出些忽有忽无的暖意与欣愉,他取出一张压于案底的宣纸,以茶盏压住一边,指了指“你来。”她顺话行近,忽地忆起上次他喝止她之事,有些心有余悸。他见她如此,亦想起彼次,不免口气多了抚慰温和“这次可以看。”

她睨着宣纸上,是明括的三个字,明、宣、愉。她不知所以,然他一直睹着自己,着实是目光灼灼,她不得不开口“陛下的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他蹙了浓眉,睨了她半晌,稍有喟叹说“这是内廷局为你择拟的册号。”她有些纳罕“妾的册号?妾不该有册号呀。”她实是油盐不进,且于份位上远逊于众嫔御的伶俐,他于册号上同样询过周铃,周铃彼时是欣悦的叩谢恩典。他起身,她见状退却,他攥住她的腕子“你当真不知是何意?”

他的力道很重,重到她腕上坠坠的疼,抬首时带了几分哽咽“陛下…”她这般语气是他不曾耳闻的,他遂松了力道,轻缓的揉“你想册何位?”她明晃晃的对上他的双眸,双眼中的澄澈,是周铃、林茹玉不堪所具的。过了约莫半炷香,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她才开口说“您能容妾有才人的位子,便足够了。”

他不知当时心中是怎样的苦涩。他所能给予的补偿,仅在于这些虚惘的份位和金贵的器物。她将他怀着歉意的器物一一收下,可听锦官林翠的宫娥回禀,锦官林翠的陈设尤是一如往常的朴素。有宫娥曾试探性的问起,而她回之以“守俭忘侈”四字。他于沉默的岁月中打量着她的模样,静谧的女人总令人有深入勘探的人欲,他执起紫金砚旁的玄霜,落笔二字,她随着看去,赫然是“昭容”二字。他抿了抿唇,问“才人之位,不配你。”

昭容之位隶正二品九嫔第二位,向来是有子的嫔御可置此位,她摇了摇首“陛下,您是不是想补偿妾?”他点了点头。她伸过手去,扯住他的袖口,那绣于玄衣上的纹路与她的白荑摩挲着,她静静的望他“那妾求您一事,你如答应,便代于晋位可好?”此刻他只想听其所求,追询道“你说。”她仰着头温和的对他说“陛下不要再长跪了好不好?”

他终于败下阵来,溃不成军。

第78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2

他日日去长跪之事,六宫皆是明晓的。宫人们规劝过,甚至言官们亦劝说让他保重圣体,可他依然风霜无阻的日日长跪,且不设软垫,只跪直于寒凉之瓦上,任凭寒意透入他的双膝,又钻入他的四肢百骸,直涌去他的心头。须臾一刻,他想了很多种请求之语,或是为她家族抬位,以抹去她鄙薄的出身,或是隆厚的封赏,尽管不求器物,不欲册位,人总有各欲,她亦总有欢喜之物,他阔有四海,未必不能为其收罗。可偏是这样一句直愣愣的言语,是请他不要再长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