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大出殡(1)

因为牛犊奶奶大出殡,王立仁是大知客,保山可以去吃大锅菜,还可以近距离看热闹。

村里长年累月没什么新鲜事,虽然白事不讨喜,但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红事,如果是比较特殊的人家,白事还会比很多红事热闹得多,也比红事更有看头。

所以年年、保国和二年级的所有学生都没心上课,他们缠着高水英各种闹腾,想去张家看热闹。

不过按风俗,虽然这天一大早就会开始各种仪式流程,真正出殡,却要到午后才能进行,所以年年他们虽然叫的厉害,其实瞎起哄的意思更多,心里很清楚老师不会给他们放假,年年早饭时还老老实实地写了一张报纸的字呢。

当然,也就着热水,吃了几块饼干,两块蜜三刀。

年年对饼干和蜜三刀的感情十分复杂。

离明年有收成还有大半年,春荒的日子食物会更短缺,所以,他希望饼干和蜜三刀永远都不要被吃完,可同时,他又害怕有人发现安澜嫌弃蜜三刀的秘密。

不,现在安澜连饼干也开始嫌弃了。

他说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连续几天吃同一种点心的经历,所以他不知道饼干吃多了之后原来这么不好吃。

现在,在年年拼命夸奖和鼓励下,安澜会勉为其难地吃一两块饼干,多了坚决不干,蜜三刀就不用提了,看都不看。

年年想从自己家给安澜带点好吃的,没有机会,因为三奶奶每顿饭都比他们家好,顿顿都有炒菜不说,就算是同样的饭,三奶奶家的也比他们家的好,比如,同样的蜀黍红薯稀饭,三奶奶家的蜀黍糊比他们家稠,红薯比他们家多。

同样的咸米饭,他们家的除了小米,就是萝卜丁、白菜丁、粉条,海带多一点年年就兴奋的不行;三奶奶家的,因为安欣和安澜都不喜欢吃白萝卜丁,所以没放,海带比他们家多,里面还有黄豆、花生、金针、木耳、烧豆腐,偶尔还有肉末。

除了扁食,年年实在找不出一样送得出手的食物。

可扁食要用白面包,馅儿的材料也比较奢侈,哪儿是想吃就有的。

所以,到目前为止,年年一直在单方面占安澜的便宜。

每天的早饭时间,他又期待又抗拒,吃着饼干和蜜三刀,他又幸福又无奈,简直要把自己纠结成乱麻团子了。

今天也是如此,年年拿起一块蜜三刀,看着安澜:“真的可好吃,你再试一回呗。”

安澜摇头,还捂着自己的碗防止年年把蜜三刀放进去:“看着就甜的人胃疼,我才不吃。”

年年怀着满心遗憾,自己把两块蜜三刀和五块饼干吃掉。

下午不用上学,所以晌午一放学,年年直接来三奶奶家,叫安澜吃过午饭,两个人一起去看张家的葬礼。

三奶奶今天做的是丸子汤配烧饼,年年站在院子里就闻到了烧饼的香味,他没有进厨屋,就在院子里和安澜说话。

安澜说:“好,你先回去吃饭吧,吃完叫我。”

年年没等安澜话音落地就跑了,再不跑,他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安澜看到了年年连着吞了好几口唾沫,他吃完饭后,用白纸包了三块蜜三刀,然后坐在小火炉边等年年。

他知道年年馋烧饼,三奶奶打的烧饼也足够多,吃完午饭,还剩十几个。

可那是王家奶奶的,不是他的,他自己都是在白吃白喝,没权利用王家奶奶的东西送人情。

他曾经想过给王家年年些钱,让自己每天拿一些食物回房间,练字时找理由给年年吃,可他反复思考后,推翻了这个想法。

一是王家奶奶不可能要他的钱;二是这样一来,他成了乐善好施的好人,把王家奶奶推到了不仁不义的位置上;三是王家奶奶多招待他一个可能还行,再每天管年年吃一顿饭,粮食不一定够。

现在的形势,就算王立仁是公社副书记,也不敢私下购买太多粮食,被对立派系的人抓到把柄扣个投机倒把的帽子,那就完了。

安澜只能每天贴补小孩几块点心,让他不至于在寒冷的冬季每天饥肠辘辘。

年年没有等吃完饭,他端着碗就过来了,兴致勃勃地跟安澜说以前村里人办丧事过程中发生的趣事,比如,东柿林一家,出殡的时候,招魂幡刚举起来就被风刮跑了,连续写的三个招魂幡,都没能坚持到墓地。

正好那家的孩子不孝顺,这件事就被当做了他们不孝的实锤,这家的孩子跟外人发生矛盾时,都不敢理直气壮地吵架,因为他们一张嘴,对方一句“不愧是使四个招魂幡才给老父亲送到地的人,真厉害呀”,他们就没脸继续开口了。

安澜说:“今天如果招魂幡也断几次,那就好了。”

年年说:“我也是这样想咧。”

可大风连续三次刮断招魂幡这种事毕竟不常见,为张家办事的成年人跟安澜和年年的想法不一样,他们更喜欢用计较容易掌控的方式惩罚那些过于恶毒不孝的人。

年年和安澜一出门就碰上了一拖二的保国,没走到井台又被高永春、高大庆追上,到了井台,保国手里拿着一个馍从张牛犊家冲出来,加入到了他们中间。

张牛犊家在路北,但棺材和扶灵送葬的人要在大街中央进行各种仪式,站在路南的井台附近观看视野更好。

问题是,安澜和年年他们一过去,没人看张家大门口忙忙碌碌准备抬棺材的人了,全都扭头围观安澜。

安澜虽然已经来三个多月了,可除了去过合作社两次,平时极少走到王家家庙以东,他平时出去晨跑的时间也比较早,很少和队里的人碰头,所以东边这些家的人很少见他。

年年发现所有人都看向安澜,有点着急,他怕安澜厌烦,并且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他知道安澜不喜欢接触外人。

他轻轻拉了拉安澜的衣服说:“安澜哥,要不咱走吧,我其实也不是多好看埋人。”

安澜笑着抬手,揽着年年的肩膀看向对面:“我想看,我还没见过咱们这里的葬礼呢。”

年年看安澜的模样一点都不勉强,一下安了心,靠着安澜快快乐乐看热闹。

保国趴在年年耳朵上说:“我还想着安澜会烦气咧,他平常恁傲气,今儿咋镇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