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一个下午

年年一进大门就指着东北角说:“看见了没?石磙,还有马车轱轮,多美。

你看老场庵,房顶厚墩墩的,跟个大蘑菇样,多好看,一看里头就可暖和,是不是?”

安澜看着坐落在干草堆、麦秸垛和一个垫了很多玉米杆里头还拴着十几个牲口的大坑中间的草房子,过了会儿才说:“是,房子一看就很暖和,马车轱轮看着也很有意思。”

年年高兴地跑起来:“快点,你坐到石磙上试试,屁股热乎乎的,可美可美。”

到了跟前,年年发现石磙上有一层浮土,他使劲吹了几下,又用自己的袖子把石磙擦了一遍才说:“干净了,你快坐上去试试。”

安澜坐上石磙,用心感受了一会儿,点头:“嗯,热乎乎的,很舒服。”

年年说:“今儿风大,咱不去马车轱轮上耍了,走,你去看看俺的屋,看看俺自个儿改的窗户。”

“谢谢!不用了,我在这里就行。”他不想看小孩发蔫的样子,陪他过来,但没有主人的邀请,进人家的房间绝对不可以。

“走呗走呗,俺的屋可美,你去看看就知了。”年年拉着安澜的手,把他往老场庵那边拽。

安澜没办法,站起来说:“我就站门口看一下,石磙很暖,我想坐这里玩。”

年年拉着他往屋走:“你搁屋里耍一会儿,咱出来再坐石磙上耍。”

到了屋门前,年年踮着脚开锁,然后一下把两扇门推到最大:“你看。”

看到房间内部的瞬间,安澜的第一个反应是:空。

十分宽敞的空间,靠墙放着几件简陋到极致的家具,屋子中间是大片的空地。

第二个反应:那是窗户吗?好漂亮。

中国北方民居绝大多数都是南北朝向,具体不管是朝南还是朝北,房子的后墙一般都没有窗户,即便有,也很小,采光全靠前面墙上的两个窗户,这是人类生存经验和智慧的积累,是人类适应自然的结果。

比起采光和漂亮,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让屋里不要冻死人显然更重要。

可这个房间不同,后墙上三个大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约??的面积,这不是最让安澜意外的,惊艳他的是那用树干做的窗户,极端原始朴素,树皮都没有去掉,上面的侧枝也没有修剪到最平整,很多还留下了一点短短的树杈,可以当挂钩使用。

此时的太阳已经接近正午,只有窄窄一缕阳光穿过树干做的窗棂,洒在地上和东南角那张简陋的床上,那个角落安静温暖。

安澜说:“你们家的窗户真漂亮。”

“昂?”年年一愣,随即高兴得想跳起来,“你也待见俺的大窗户?

哎呀,可有人跟我一样待见这仨大窗户了,保山跟保国他俩都说俺的窗户开太大了,老信;还说树轱辘窗棂太粗,还歪七扭八的,跟野人住的地方样。”

“呵呵呵……”安澜被野人这个说法给逗笑了,他心里也想到了这个词。

他现在很羡慕千万年前的野人,没有所谓的文化、所谓的知识、所谓的传统、所谓的思想,只要活着就好,一切只为了生存。

年年也笑了:“哼,他俩根本不懂,俺这窗户才美咧,过了年到春天,没准树轱辘还会发芽,重新长出树枝咧,到时候,小虫儿就会落到上头,对着俺的屋里叫唤,你想想,多美。”

安澜把黑槐树金色的枝叶和上面排排站叽叽喳喳的麻雀们嫁接到三个大窗户上,心里像深秋的森林一样灿烂辉煌,他说:“嗯,确实很美,保国和保山不懂,瞎说。”

“哈哈哈……”年年高兴得跳起来坐在了床沿上,他蹬掉了鞋子,一骨碌滚到床的中央,直溜溜地躺着,两手紧贴裤缝,跟个小尸体一样,“俺的床也可美,软乎乎咧,天天晌午还能晒可长时间太阳,一挺上来,一股太阳的味儿,你上来试试。”

安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房间,井且走到了床边。

他赶紧摇头:“不用,看着我就知道很舒服。”

年年没有勉强安澜,他坐了起来,爬到床的里面,扒着一根窗棂,招呼安澜也过去,从窗棂缝隙里看后面的过道。

田素秋教过他,去别人家,没有大人的允许,不能进人家的里屋,也不能开人家的抽屉、柜子,更不能上人家的床,这是规矩。

所以虽然为安澜不能闻到床上的太阳味儿遗憾,他也没有坚持,他知道安澜一定不会上别人家的床。

保山都不会。

过道里的垃圾早就被清理干净了,现在,里面只有几棵构树,此时的构树叶子金黄金黄,十分漂亮。

年年伸手摸摸一棵小构树的叶子,得意地问:“窗户大,搁屋就能够着树叶,你说俺家美不美?”

安澜说:“当然美,这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家。”

他又问年年:“怎么你一动我就听到床沙拉沙拉响?”

“哦,那是蜀黍杆。”年年说着,就伸手去掀床单和褥子,“你看,蜀黍杆,哦,城市人跟书上都是叫玉米杆。”

安澜问:“为什么要铺这么多玉米杆?”

年年说:“暖和呀。还有,床撑中间不是离的可宽嘛,不铺蜀黍杆,褥子没法铺。”

年年说着皱起了眉:“蜀黍杆哪儿都好,就是里头光有虼蚤。”

安澜一个激灵,吓得退了两步,离床远一点,同时,他想起了困扰自己好几天的一个问题:“年年,你们怎么洗澡?”

“洗澡?”年年挪到床边,穿着鞋说,“冬天镇冷,没法洗澡呀,要真想洗,得去青阳,他们说青阳有澡堂,城里人冬天都去澡堂洗。”

安澜心里一阵绝望,他已经十天没有洗澡了,浑身都不舒服。

年年不知道安澜的心思,拉着他往北头走:“你去看看俺姐的屋。”

安澜赶紧拉着他停下:“年年,你姐姐是女的,我不能去她们的房间,以后你也不能让别的男人进她们的房间。”

年年说:“我知呀,换别人,我肯定不叫他们进呀。这不是你嘛,这不是俺姐没搁家嘛。”

安澜奇怪:“为什么我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