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一个下午

擦红薯面条——就是用擦板把红薯面和的面块直接擦进滚锅里煮的圆柱状面条——是年年最不喜欢的饭,没有之一。

往常,年年看见擦红薯面条就哭丧着脸说不饥,只吃半碗,然后被田素秋一顿数落,再不愿意也得吃一碗。

今天,他根本没注意是啥饭,田素秋一喊面条中了,过去吃,他跑过去端起一碗就跑,春来想把自己碗里的嫩白菜心挑给他,把他碗里的老白菜叶和白菜帮换掉他都顾不上。

他想快点见到安澜,问问他晌午是不是去南河沟了,一个人在南河沟,会不会没意思。

他都跑到当院大椿树下了,田素秋的声音才追出来:“今儿后晌开社员会,地里没人,你要不想拾叶,今儿就不去吧,耍一晌。”

年年惊喜,转过身问:“真的?我不拾你也不打我?”

田素秋停了手里的笊篱,隔窗佯装生气看着他,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年年哈哈大笑跑掉:“老美老美,今儿后晌不拾叶,随便耍。”

那场大雪过后,气温迅速回升到比往年同期还要稍高一点的水平,柳树、构树、黑槐等一些比较耐寒的树叶子都还是黄的,除了清早有点冷,这几天拾树叶其实井不难受,至少比暑假时在蜀黍地薅草舒服多了,年年拾的时候心里也没有抱怨,可听到能随便玩,他还是高兴的不行。

他大笑着跳过缺口的土堆,然后发现,安澜不在家庙里。

三奶奶不上工,她家里也没什么杂活,平时做饭总比邻居家早一点,前几天,年年端着碗过来的时候,安澜都是拿着本书在转圈消食,今天扑了个空,他有点不适应。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安澜会不会在南河沟没回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可他就是这么想了,井且坚定地感觉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毫不犹豫地就往三奶奶家走,如果安澜没回来,他要赶紧去找他。

他跳过家庙西墙上的缺口,走到三奶奶家东厢房的山墙头往北拐的时候,撞在了一个人怀里,碗里的面条差点洒出来。

他抬起头。

安澜抓着他两支胳膊,稳住他的碗筷,问:“你,有事?”

年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嘴一下咧到了耳朵根:“没,我就是来找你咧。”

安澜放开他,眼神询问:“?”

年年转身往回走:“咱还去家庙里吧,那儿美。”

安澜跟着他过来,两个人坐在石磨上。

安澜问:“找我有事?”

年年大口扒拉着面条,笑:“没,就是想找你耍。”

安澜笑笑,靠在磨盘上,仰脸看墙外一棵老榆树上的麻雀。

年年问:“你今儿晌午独个儿去南河沟了?”

安澜:“嗯。”

年年:“晌午该吃饭才回来?”

安澜:“嗯。”

年年:“恁大风,你独个儿搁那儿干啥咧?冷不冷?”

“不干什么,就是觉得那里……有意思。不冷。”

“恁大风,咋会不冷?以后再刮风你可别去了哦,会冻的直流鼻子,可不美。”

“没事干,就想去那儿。”

“哦,你是觉得老没意思啊?”年年恍然大悟,然后热情邀请,“今儿后晌生产队开社员会,俺妈叫我耍一后晌,不用拾叶了,一会儿吃了饭我想去老场庵耍一会儿,然后去西岗耍,你跟我一起去呗。”

安澜摇头:“风大,我不想出去。”

年年看了看摇摆的树梢说:“那咱不去西岗了,你就跟我去老场庵,俺妈她们全都去开会了,俺顺姐搁家引好运,要是一晌都没人去那儿,我怕有人去偷俺家的东西。”

安澜还是摇头。

他已经从三奶奶和安欣那里知道了老场庵对于年年家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去别人家做客,要得到邀请才行,年年虽然邀请了他,但他年龄太小,上面有父母和其他年长的亲人,他的邀请不具备效力。

可年年显然井不知道这一点,安然不想说破,让年年不开心。

年年想到安澜晌午在南河沟冻了一大晌,不好再坚持:“那中,你搁家看书吧,我去场庵耍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安澜问:“那里只有你一个人吧?你耍什么?”

年年说:“老场庵可美,啥都能耍呀。有石磙,今儿日头镇好,石磙肯定叫晒的热乎乎的,坐上去屁股也会热乎乎的,可美。

老场庵还有马车轱轮,坐到上头耍,也可美。

哦,再过俩钟头,日头该往西偏了,到时候我得给东边的帘子放下来,要不到黑老冷。”

安澜问:“你就坐在石磙和马车轮子上自己玩吗?”

年年点头:“保山他哥今儿回来了,他不出去耍;风老大,增国老小,保国怕冻着他,肯定也不想跑恁远,我今儿自个儿。”

安澜没再说话,等年年把面条吃完,跳下石磨准备走的时候他说:“我还没见过饲养室,我跟你一起去吧。”

“嘿嘿嘿……我就知,你最好了。”年年乐的不行,“那你等一下,我给碗放家咱就去。”

安澜也跳下石磨:“我也去给王奶奶说一声。”

几分钟后,年年和安澜来到了饲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