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拾麦

拾了一天麦,除了渴特别难受,其他年年没什么感觉,可黄昏到了床上,他跟过来挖土的祁长寿没说三句话就睡着了。

然后,梦里,他被芦苇丛里跳出来的人用大刀指住了小肚子……

月光特别好。

年年跳下床,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熟练地撒腿向着东南角的大坑狂奔,跑出二十来米后,他猛地停下,转身看麦场中间那个左脚独立,右脚踩在石磙上弓着身“霍霍”磨镰刀的人。

“妈?”

田素秋手中不停,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叫憋醒了?那还不快点去尿?”

年年忘记了自己起来的目的,跑过去:“不是,你半夜跑镇远来磨镰?”

田素秋继续磨,似乎还加重了一点力道:“咋?不中?”

“我咋说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河边一片芦苇能挡住人,里头就有一个人掂着个大刀出来,指着我这儿,”年年指着自己瘦巴巴的小肚子,控诉道,“叫我差点尿出来咧,原来是你搁这儿磨镰咧。”

“哈哈哈……”田素秋笑起来,“你梦里找不着地方尿,醒了来讹我?”

“本来就怨你。”年年再次撒开腿往大坑那里跑,边跑边跟田素秋阐嘴,“你要是不搁这儿磨镰,芦苇里就不会有人拿刀出来,我早就尿了了,不会叫憋醒。”

“那你个小鳖儿就得尿一床,明儿我也学您立仁叔,给你的被子拉学校,挂您操场上。”

“再挂也是你不讲理,半夜三更磨镰,给我吓得找不着茅厕,只能尿床上。”

“那你就真尿上试试呀……”

年年和田素秋打着嘴仗撒完了尿,跑回来,不憋慌了,他也就不把差点尿床的锅往赖田素秋身上赖了,站在旁边旁边看她磨镰:“你咋这儿想起来磨镰咧妈?俺哥咋还没来睡?”

田素秋往镰上洒了点水,继续磨:“收音机里头预报咱这儿最近几天有大雨,您老全大爷将搁大街上吆喝,叫能吃得住的人连夜都去割麦。

您哥跟跟宝贵、永顺、小五还有您大姐他几个俟跟着先去了,我记得这俩镰都不老利,磨磨再去。”

家里一共三把镰,因为今年就春来一个人是劳力,前几天都拿到这边来了,方便春来随时磨,随时替换。

年年诧异:“你也去?”

田素秋点头:“我白天歇了一天,正好睡不着,也去割会儿。”

年年想起张凤,问:“队里会给你算工分吗?”

田素秋试了试镰刃,又往镰上洒了些水,继续磨:“我就是睡不着,随便去割几镰,算啥工分。”

年年往床边跑:“那我跟着你去,我也会割。”

要下大雨啊,麦要是叫闷在地里就没法弄了。

田素秋起身,对着月亮用手指试镰刀的刃:“镰都拿不动,你去加忙啊?

乖乖睡吧,今儿黄昏俺割的多,明儿您拾的就多,睡好,明儿加油多拾点。”

年年穿好鞋跑回来:“我真的会妈,不就是拿着镰使劲搂(音:lou轻声)嘛,要到那儿我真割不动,给你帮忙拧麦剂儿也中,你就能割的更快点。”

麦剂儿:就是用刚割下的两把麦子,麦穗那头简单绞拧连接,使之变得更长,用来把割下的麦子捆扎成捆。

田素秋把镰刀在洗脸盆里涮了涮,站起来:“麦剂儿我随手就拧了,你听话,搁家好好睡,明儿好好拾麦。”

年年还想争取一下,田素秋手按在他头上,揉了揉:“大人管割麦,小孩儿管拾麦,知不知?听话去睡,我去地了。”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走人。

年年撅着嘴看田素秋走得没影了,才怏怏地回到床上。

又一个清晨到来。

学生们上工也提前了,天麻麻亮就到了地里,所有人都不说话,用最快速度拾麦。

年年拾了快半篮,太阳露出一个红彤彤的圆边,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抬头问了一声:“都谁知,天气预报准不准?”

高红梅在他前边说:“我不知,俺家没收音机,没试过。”

高永春说:“俺家也没收音机,我也不知。”

第四畦的孟二妮问隔两畦的保山:“保山,您家有收音机,你成天听天气预报,它准不准?”

“嗯……”保国手里不停,沉吟着回忆,“好像……不是……老准。”

年年高兴:“老天爷保佑,这一回它别准。”

高红梅、高永春、孟二妮几个同时说:“就是,老天爷保佑,这一回别准,到麦打完再下。”

南边几个年龄大的学生听到他们几个的话,受了感染,也跟着说:“就是就是,老天爷保佑,这一回天气预报别准,到麦打完再下。”

这句话跟有魔力似的,接着往后传,几乎所有拾麦的孩子都说了一遍。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听到了小孩子们的话,之后两天,都是艳阳高照。

年年又高兴又难受,纠结得不行。

高兴是不下雨,麦子就不会继续减产了,难受当然是因为天太热,他每晌都渴的死去活来。

第三天后晌,学生们拾麦的战场转移到了大西地,这里是离村子,同时也是离麦场最远的地方。

太阳惨白,照在地上像在下火,还没走到大西地,年年就口干舌燥。

他现在每晌都要喝保山四口甚至六口水,要不他觉得自己真的会被渴死。

昨天,有几个人看见他跟保山借水,也跟着去跟保山和保秀借,保山难为的不行,纠结了一番后都拒绝了。

军用水壶不大,一共也装不了多少水,其实保山一个人都不够喝,他每次回到麦场,也跟其他人一样要趴在缸里或桶里大喝一通。

年年想过把家里的小盐罐刷干净,装点水带着,可他试了试,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