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不呛慌了

“没事。”老奎爷冲春来笑笑,对年年说,“前些年去公社交公粮,走到柴垛北边那个大沟那儿,架子车翻了,我叫砸到底下,伤了腰,锄地、担水、挖沟这些活干不了了,生产队就叫我当了饲养员。”

“喔……架子车翻沟里?”年年想象了一下学校和保山家之间那个大坑,打了个哆嗦。

“嗯,那个沟比咱村的坑啊沟啊都深,我从麻袋底下叫刨出来,您伯他们看见我还活着,都不老信。”老奎爷笑着说,“我其实也不信,到这当儿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不信。”

老奎爷回他的饲养室了。

年年问春来:“饲养员不是不能回家么,我今儿一天都没看见有人给老奎爷送饭,他咋吃饭的?”

春来说:“也不是一下都不叫回,是不能光回去,回去的时间也不能老长。不过老奎爷确实不咋回去,他也不叫家里人给他送饭,他自个儿搁那屋做。”

“老奎爷还会做饭咧?”年年惊奇,“我还以为老头儿们都是光会吃咧,就跟保国他爷,还有孟二妮、高大庆他爷样,成天黑丧着脸,不弄任啥,嚷嚷这个,嚷嚷那个,到晌吃饭,饭桌上接着黑丧脸嚷人。”

“呵呵呵……”春来笑起来,“谁说的老头儿们光会吃跟嚷人,咱伯也会做饭,做的比咱妈还好吃咧,只不过他多少天才回来一回,就回来那大半天,咱妈不叫他做。”

“嗯——”年年盘腿坐在石磙上,仰脸看着天上的月亮,“我不学做饭,长大了娶个做饭好吃的媳妇,我光管挣工分,叫她能分最多的粮食,还给她买花衣裳。”

“啪。”春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还没个蚂蚱大,可想娶媳妇咧。爬过来,该睡了。”

年年这会儿看着月亮感觉特别美,不想睡:“被子上的味儿恁大,叫再跑会儿呗。”

被子这几天虽然一直放在门口,在外面呼吸了清爽的空气后,回去还是能感觉到上面呛得人头晕的味道,刚才拉好绳子,春来就把被子搭上去吹风散味儿了。

春来想想那个味道,也有点害怕,就又坐回石磙上:“半个钟头。明儿咱家还有事咧,我得干活。”

年年这次很听话,大概半个钟头,春来一叫他就跟着过去了。

风从四面八方来,躺在床上,再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味道,年年高兴得哇哇大叫着蛙跳了几下,被春来摁住,在屁股上来了几巴掌,主要是怕他把褥子蹬跑。

年年嘿嘿笑着安生下来,翻过身趴着,下巴垫在胳膊上。

在构树下依然能看到月亮,挂在清澈的天空像吃了大半边的煎饼,神秘又可爱。

年年对着月亮想了会儿嫦娥、月兔和桂花树,又想了会儿雨水全部退去后,有哪些小野果长熟能吃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年年是被鸟给叫醒的。

一个红橙斑驳、比麻雀大很多,但没有斑鸠大的鸟站在他头顶的构树枝上,叫得千回百转。

“倏~~……”年年眼都睁不开,就对着树上吹了一声:依然不够响,不好听,墙外榆树林里的应和声随便拿出一个都比他吹的好听一百倍。

年年扯着嗓子喊:“进来呗,来俺家构树上唱,唱完喂您点小米。”

外面的鸟没有进来,构树上的小漂亮倒是被他吓飞了。

年年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头上:眼睛涩得根本睁不开,得再睡会儿。

没半分钟,被子又被拉开了,年年对着天空深呼吸:外头太美了,显得被窝里更闷。

他蹬蹬春来:“哥,天老明,瞌睡又睡不成咋弄?”

春来比他醒的还早,也正郁闷呢,闻言道:“使劲挤着眼,硬睡。”

年年试了一会儿,没用。

他拉过枕边的布衫坐起来,振臂高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春来无奈地看着他挂上一件布衫,下面光着就跳下了床,光脚踩着大屁股草跳到东南角的大水坑边尿了一大泡,再跳回到麦场中间,开始在距离比较合适的三个石磙和两个马车轱辘上来回跳。

春来回家吃的早饭,来给年年送饭的却是田素秋和雨顺,两个人到的时候,年年趴在床上又睡着了:他起的实在太早了。

田素秋去屋子里看了一圈,等年年一吃完,她就和雨顺一起走了,给年年留下一把锁,是家里原来上屋门上的。

田素秋说,老场庵的门那个样,上个锁其实管不了大用,不过只要有个锁,就是个警示,心怀叵测的人看见锁,总得观察一会儿,思量一番,不会立马拆门进屋,年年真想去外头耍会儿也行。

年年没去外头耍,他把锁放在窗台上,拿了黑板去构树下写字。

饲养室的院子这么大,天空这么蓝,外面的空气这么好,他的心情也格外好,心情好他就想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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