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有狼初长成

经贸大宋 君泗吾 4960 字 2022-10-01

也许是头一次被秦涓抱,这么近的距离,恰那多吉才能抱住秦涓的脖子对他这么说。

秦涓怔了一瞬,用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真的烦死他们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烦了,只是他是真的想离开了。

他对年幼的恰那多吉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哪知恰那多吉对他说道:“秦哥哥想摆脱他们吗?”

“做梦都想。”他哄孩子似的捏了一下恰那多吉的脸颊,“不过,现在要先抱你去喝腊八粥。”

秦涓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摆脱那些如影子般存在的骑兵。

恰那多吉带他去萨迦寺后面的林子,对他说林子后面有一个温泉,是圣地。

受圣水洗礼,能洗去一身罪恶,纵使恶贯满盈之人也能洗去灵魂里的罪恶,重归圣洁。

他们走进一个山洞,就看到传说中的圣池。

白烟缭缭,水清见底。

“秦哥哥,我们下水池吧。”恰那多吉说着脱掉了衣服。

“哇,好舒服……”恰那多吉看向秦涓,“哥哥,你还不进来吗?真的好舒服……”

“就来。”秦涓说着开始脱衣服。

恰那多吉则看向秦涓身后那四五个人:“你们不进来泡泡吗,这里真的很舒服哦……”

那几人:“……”

这时秦涓已滑入池中躺好了,还喊了一声舒服。

那几人面面相觑,只听恰那多吉继续道:“这水池还能治疗身体伤痛,萨班大师都是拿来给很厉害的人治病用的……一般人无法享受哦。”

他说话间已有人脱了衣服下水池来。

不一会儿,五人皆入池中。

喟叹道:“这也太舒服了吧。”

恰那多吉笑道:“那当然,这可是圣池!”

圣池的水里含一种物质,此物渗入肌肤后能让人昏昏欲睡,而秦涓和恰那多吉在进水池前身上涂抹了酥油,使得这种物质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渗透肌肤。

两人见那几人已睡着了,便穿衣裳从池中出来。

“秦哥哥,我们快出去,他们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恰那多吉边说边穿衣。

秦涓和恰那多吉走后山离开萨迦寺。

在混入大街后,秦涓紧紧的抱住恰那多吉:“多吉,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不只是想摆脱他们,我是想离开这里。”

恰那多吉茫然无措了一瞬,突然笑着说道:“我明白了……”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眼里却满是泪花。

他摸了一把脸,搂住秦涓的脖子说道:“哥哥是想家了吧,我想我在外久了也会想家的……那些人不让哥哥回家,哥哥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呢……多吉以为日喀则的佛寺和日喀则的多吉能让哥哥留下的,不,现在想想哥哥还是去家乡好,我若离开家乡,也会如哥哥一般不开心的。”

“多吉……”秦涓哽咽的不能言语。

“哥哥别担心我,你身后那家面粉店是我家管家安置的,我去那里他们能送我回去的。倒是哥哥,多吉担心哥哥……多吉以后还能再见到哥哥吗?”

“能的。”秦涓抱着多吉缓缓蹲下,“替我和八思巴道别,大哥会永远记得你们。”

他说着,将衣兜里的赤金面具放在多吉手心,他笑道:“当你戴着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一定会认出你的。”

他说着,站起来,猛然转身。

狂奔之后,消失在街道尽头。

“哥哥……”恰那多吉看着秦涓远去的身影,眼泪汪汪。

“少,少爷?”奴才从面粉店里出来,陡然看到自家少爷站在街口对着远处发呆。

少爷今天不是应该在萨迦寺吗?

秦涓这时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因为,在看到佛堂供奉佛像的案盘上躺着的那一支刻着松竹梅的金簪时,他想回的。

是宋国。

所以,那一瞬间的触动,是内心深处的对血脉根源的思念。

他想回宋国去,如此热烈的想。

他想,他只要逃出去,只要走过乌思藏,再沿着藏宋边境一直走,就能去成都。

他不知道成都在哪里,他没有地图,但他想,他可以摸去的……

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这样炽热,灼烧着他的心灵也血液。

从蒙古灭金,七年了。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他可以逃。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逃。

六岁时的那个孩子,终于在七年之后,迈出了这一步。

这一日,他在日喀则外的马市买马三匹,他在城外集市换粮。

他想花钱买一个向导,没有人带他,他走不出乌思藏的。

他需要一个向导。

在西凉府安多尼玛教他吐蕃话时,同一时间他做的一件最重要的事是广敛财路,他利用扩端王的人脉攒了许多金子,他在来的时候将这些钱带在身上,缝在衣服里,当然还有部分在他的行囊里。

正是高原冬季,他衣服穿的厚,旁人也看不出来。

听到他说要去藏与宋的边界去,这里没有人愿意给他做向导。

即便是高价。

秦涓明白,再多问下去,恐怕会被不怀好意的歹人盯上,他也不再询问,沉默的骑马离开了。

他必须快点离开日喀则,否则那些扩端王的狗会追上来的。

天黑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他不得不找地方落脚,他不能在夜里赶路,会冻死在这里的。

还好,有好心的牧户收留了他。

老人跟他说,让他去墨脱之后再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去宋国,那里有很多给商人带过路的向导,不过他还告诉秦涓,他选择出行的时间不好,谁会在腊月的时候行走在乌思藏的高山雪岭之中,会死人的。

秦涓不敢晚上赶路,晚上他必须停下,或者说在知道夜晚快来临之前他必须找到能落脚的民舍,或者客栈。

他且走且停,一个半月后才抵达墨脱。

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开始疯狂的掉皮……

他已经很注意了,藏医给他的药一直都有擦脸,也没有断过,甚至在离开日喀则的时候还不忘买一大包擦脸的药。

他知道这里的太阳很毒……他更知道那只狐狸喜欢他这张脸。

所以他保护性命似的保护这张脸……

现在的结果叫他欲哭无泪。

他变黑了好多好多,阳光无情的晒死了他的一层表皮。

现在外皮脱落,又疼又痒。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回原来那张脸……

或许,这一次上天在教会他忍受苦难的同时,也在教他放下皮囊……

他找了藏医给他医脸。

藏医说没多大问题,只要死皮脱落,就能白回来。

他将信将疑,喝了药,涂了药,又去打听向导的事。

可这一次,他从客栈出来,正好看到一队人在对面的客栈停下。

他的血脉都凝固了一瞬。

蒙古兵。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蒙人和吐蕃人,还是好区分的。

是商人还是士兵?还是驿兵?

他没有走正门,他从客栈后门入集市。

七年了,他好不容易迈开了第一步,他不想再被抓回去。

绝对不。

去集市,他打听哪里有买向导的,有人跟他说老街。

他去了老街,问有没有人去宋国。

那些人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小兄弟,我劝你别想了,能去大理都难,你还想去宋国,不可能的。”有人真心实意的告诉他。

秦涓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但他只想找一个带他去宋国的人。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

战争的时代,地图是战略资源,是奢侈的东西。

认得路的,一个地区只有那么几个。

何况是这样高寒的地区,向导,少的可怜。

当他回客栈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有人说蒙军要在乌思藏建造大营了,大军从昆仑西和吐蕃东北调来,约两万人。

秦涓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墨脱呆了两日后,去城外黑市买了一匹老马还有一把弓二十支利箭。

卖给他老马的人对他说,这马曾经去过雅州边境。

雅州在大渡河流域,成都西南,比邻吐蕃。

没有向导,只有一匹去过雅州的老马。

秦涓一人四匹马,穿过波窝、跨过怒江、澜沧江、走过雪山,草原,和完全没有人烟的地方……

一人四匹马在经过完全没有人烟的地方时,死亡的恐惧再度降临了。

他在这里度过了死亡笼罩的十五天。

火种不能灭,一旦灭了,他只有死在这里的份。

这高寒的地方,打火石点不燃任何东西,只有保护好铁皮盒子里的火种才能赶路,他得时不时的往铁皮盒子里添加木炭。

这是第七天,不知名的野兽的吼叫从远处传来。

好在这一夜又没有落雪。

这七天夜里都没有落雪。

如果下雪了他毋庸置疑撑不过半夜。

他坐在亲手燃起的篝火旁祈祷不要下雪。

只要不下雪,他还有他的马儿都能活着。

死亡的恐惧,在他念着《地藏经》压下去后又悄然爬上来。

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

他睡了一会儿又立刻醒来给铁皮盒子添加新的木炭,再将剩余的灰倒掉。

等天亮了,野兽的吼叫声退散了,他站起来,打了一套拳后,身子迅速的热了起来,他继续赶路。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当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跟着他的时候已是这日天黑。

这一日他依然没有看到半个牧户、农舍。

他开始以为是有人,结果等了很久不见那人出来。

最后当身体血脉里的那种警惕感被激发的时候他骑上马,带着马儿狂奔,可那东西瞬间如闪电般的跑出来,咬死了他的一匹马儿。

秦涓在摸上弓箭射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一只老虎。

他的反应是在这东西咬死马儿的那一刹那……

似乎这辈子都有没有这么眼疾手快过。

一刻钟后。

他坐在地上看着死去的马儿和老虎,发呆……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的腿软了,一直在抖。

他心里已经不害怕了,可是腿不这么认为,一直抖的站不起来。

老马死了。

因为跑的最慢,被老虎一口咬死了。

秦涓捧着脸,是他的错,日出时野兽吼叫淡去,再行一天的路一个小动物都没有出现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会有巨大的猛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