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有狼初长成

经贸大宋 君泗吾 4960 字 2022-10-01

逻些城里的寺庙很多,秦涓走进的这一家寺庙是谁家设立的,他不清楚。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里的佛教的流派林立,各家都有各家信奉的关于佛陀的真理,且各家互不相让,却又巧妙的包容接纳着对方的存在,辩经斗法虽已成为常态,但又没有因为教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大漠里的商旅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有信仰的人要去逻些城走一走,你的信仰将会有归宿。没有信仰的人也要去逻些城走一走,你将找到方向。经历人间苦难活不下去了,那去一趟逻些城吧。

吐蕃王朝之后这里与中原一样,经历了几百年的混乱。乌思藏各门各派里许多大师都想结束这里的纷乱局面。

这似乎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秦涓进寺庙,见到跪拜的信徒从寺庙外的长街一路至寺庙内。

他询问信徒:“你们这里最富盛名的大师是谁?”

有人跟他说大师就在寺庙里。

又有人跟他说是逻些城外的哪个大师。

秦涓再问:“要是极富盛名,有威望的,最好辩经无人能出其右的。”

安多尼玛许多年不曾会藏地,这里的具体情况安多尼玛是不能完全知晓的,所以他要来亲自问清楚。

“不知道,没有这么厉害的。”有人回答说。

“那你说酋长信哪个教派的。”秦涓再问。

“你去问酋长,他若明白他信哪个教派,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若是能达成共识,也不至于纷乱百年了。

有一僧人走过来,看向他笑问道:“施主找辩经厉害的人作甚。”

秦涓眯眼看向他,答道:“我想知道现在是哪家的学术占据主导,最近较大的辩经发生在哪里谁又胜利了。”

扩端让他游说各部,他没这么傻,若扩端能解决也不至于拖了这么多年。

扩端要委派他来,他便找乌思藏的人来游说乌思藏的人。

只有当地人才能解决当地事。

他的思路,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很明确。这个事,他去游说酋长还是游说和尚们,都办不成的。

他要找当地最有盛名,最能辩论的人来游说酋长和当地人。

这是他开始正视这个任务时,第一时间想到的。

可是,他又有私心,他并不想帮助蒙古让吐蕃归顺于蒙古,因为他太明白吐蕃对于宋的地理位置上的意义了。

这对他是两难的。

他都能知道,赵淮之更知道。

可是他明白,赵淮之也没有办法。

或许赵淮之看到的比他看到的更长远。

他看到眼前,赵淮之能看到百年。

僧人对他谁:“如果施主想找辩经之人,不妨去一趟萨迦寺找萨班大师。他曾与几个印度人辩论十三日,最后那些人失败了,拜他为师。萨班大师贤明豁达,连僧俗领袖都能静听他之意见。”

“那萨迦寺?在哪里。”秦涓问道。

“在逻些城西面的日喀则,你骑马过去,三五日能到。”僧人笑着答道。

从寺庙里出来,秦涓吩咐他们:“让安多带人秘密去查那几人被抓之事,择三十人随我去日喀则萨迦寺。”

萨班,即萨班·贡噶坚赞。

五日后,秦涓抵达日喀则萨迦寺见到这位闻名乌思藏的大师。

“施主为何来。”

“为大师心中所想而来。”秦涓双手合十行礼。

萨班大师不禁看向他:“贫僧心中所想又是何?”

秦涓抬起头来,语声坚毅:“吐蕃各部一统,人世从此和平。”

“……”这时,这位年迈的大师才多看了他几眼。

“大师您觉得难吗?”秦涓反问他。

萨班大师不说话,只静静的近乎悲悯的看向他。

秦涓深吸一口气,只听萨班淡淡道:“是谁派施主来的。”

“西凉王扩端。”

当秦涓说出这个名字萨班的脸色依然很平静。

“那你又是为何来此。”萨班大师问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萨班沉默了片刻,唤进来一个小僧人,他和蔼的吩咐:“八思巴,你带施主去休息。”

秦涓微有些失望的跟在小和尚身后。

这时的秦涓还不知道这个直到他胸口的小和尚,终会成为一代帝师。

“施主自北边来?”九岁的八思巴问他,他声音清澈,虽还只是一个孩子,却难得的语气闲适。

“算是吧。”秦涓勾唇一笑。

“北边有沙漠和驼子吗?”八思巴问他。

“有的。”

“小僧想去看看,却无法离开。”

“你会的。”

“多谢施主你。”八思巴笑道合十作揖。

秦涓回他一揖。

再过了几日,手下的人告知他萨班已答应了西凉王的应召,愿明年夏天前往凉州。

突然得到这个答案,秦涓有些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他久坐在木椅上,不知是在想什么。

可能这样的结果,他不想听到,又可能,他是希望这里能平安喜乐的……

如果谈不妥,可能将面临的是扩端王丧失耐性,大规模进攻逻些城。

扩端的西南之计,已僵持了近八年。

可是秦涓也太明白了乌思藏对大理对南宋的非凡意义。

不出十年,若乌思藏归顺,天下大局必会大动,甚至天翻地覆。

秦涓挥手示意他们退远一点。

那些人没有动。

“拿到了想要的?还不让我清静一会儿?!”秦涓幽冷的目光扫过去,那些人浑身有些发麻。

谁都明白,不到明年的夏天,他们这些人都不能离开逻些城和日喀则。

所以他们依然选择看死了秦涓不让他逃走。

再过了几日,安多尼玛从逻些城抵达日喀则,告知他人已经放出来了,真定将军却染了病,他将他安置在逻些城中养病。

至于萨班大师答应明年夏天去凉州的事,安多尼玛已经知道了,秦涓便也没有重复概述了。

秦涓依然处于被监视,被限制活动中。

只是偶尔一天中能和八思巴谈上半个时辰的话,这是萨班大师的默许,不过即便是谈话的时候,他身后三米的距离,也站着一排壮汉。

秦涓本不是喜欢发火的人,有时候他真的忍不住要抓狂。

八思巴很喜欢和秦涓在一起整理贝叶经。

秦涓不懂,他会教他,秦涓以往没有这么喜欢佛经的,但听起八思巴的讲述,他会很感兴趣,因为八思巴以孩子的角度,通过他对佛法的理解讲述他的理解里的佛法。

他们年纪相差四岁,或许比起那些老和尚,小和尚更了解秦涓喜欢什么。

秦涓会教八思巴蒙语,他告知八思巴蒙语很容易学,那些常用的话不到半年就能说的很熟练。

一个多月过去,日喀则城也日渐寒冷,夜里凌晨时常落雪,唯有正午时才能出去走走。

秦涓和八思巴两人日渐情笃,秦涓还因此认得了八思巴的弟弟才五岁的恰那多吉。

“松蛮比你小一点点,但松蛮没有你听话。”秦涓对恰那多吉道。

“那松蛮他也在凉州吗?”

“不在,他在罗卜城。”

“明年我能见到松蛮吗?”恰那多吉说道。

“明年应该不会,高强度的赶路不适合你们还有已年迈的萨班大师,我想你们应该会在路上走上一年。”

八思巴看向秦涓:“可你们只花了三个月。”

秦涓勾唇:“所以,我们有很多人死在了路上,剩下的你见到的只是之前人数的三分之一。”

闻言,八思巴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他们来逻些城,是日以继夜的赶路,这根本就是这玩命。

恰那多吉作沉思状,须臾,抬起头来问秦涓:“那扩端王会不会觉得一年太久。”

“不会。”秦涓笑着,“萨班大师身体为重,你们走走停停便好。”

“秦大哥是你和师父说要他带着我们的吗?”

“嗯。”秦涓点点头。

西凉府法令,十五岁以下孩童不杀,若萨班大师带上八思巴和恰那多吉,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秦涓的用意,孩子们还小不会懂,但萨班大师明了。

转眼岁末,农历春节也越来越近了。

这日秦涓起床后,看到清晨的佛寺里来了许多人。

他穿衣从房里出来,恰那多吉穿着厚厚的袄子跑过来,他的小脸红红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唇角含笑。

“秦哥哥,你起了。”他一把抱住秦涓,“我哥让我过来叫你过去吃腊八粥。”

秦涓陡然想起今日是腊八。

门外的人站了一排,秦涓一出来,立马跟上了。

对于这些如影子一般随行的骑兵,秦涓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不置可否。他似乎都有点佩服扩端手下的人纪律严明,把扩端的吩咐奉为圣旨一般。

这么久了,他们就没有一天给他一点自由的。

只是那种愤怒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转化为了耐性。

这些人也变相的打磨了他的脾性,让他变得沉敛许多。

住在佛寺,对经书的耳濡目染,也让他的心沉静了许多。

这一趟乌思藏之行,在天下最高的城池里,他的心灵受到了佛法的洗礼。

可是,当他今日走过升起风马的地方,穿过信徒跪拜的地方,走到金尊佛像面前,看到供奉的案盘里,一支陈列在盘子的刻着松竹梅的金簪时,他突然热泪盈眶。

这也许是来萨迦寺供奉的汉族女子留下的。

却也成功的唤醒了秦涓思乡的情绪。

不,他要回去了。

他穿过佛寺的长道,那些“影子”们跟在后面,他要去找八思巴。

年幼的八思巴正跟在萨班大师后面,他们在给信徒们施粥。

这因为吐蕃瓦解,部族战争,百年来民不聊生。

高寒、饥荒、是这里百姓最大的问题。

寺庙的背后往往是一个部族的贵族,萨班大师就是萨迦派的贵族。

乌思藏的寺庙也肩负起了苍生的责任,因此在乌思藏与中原不同,这里的治权属于教派和酋长共有。

“秦大哥。”八思巴笑着看过来,“过来喝粥吧。”

秦涓接过八思巴递来的热粥。

“恰那多吉呢?”八思巴突然问道。

秦涓也看向四周,除了跟着他的人,哪里还有恰那多吉那个小小的身影。

秦涓猛然往院子的方向跑去,八思巴也跟上了,当然,还有那些烦死人的“影子”们。

因为人太多,寺庙太大,恰那多吉把秦涓给跟丢了。

等秦涓和八思巴找过来的时候恰那多吉在佛堂的蒲团上坐着,也没有到处乱跑,因为今日来寺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见到秦涓和八思巴,恰那多吉向他们挥手。

“还好你知道在这里等,真害怕你被人拐走了。”秦涓蹲下,一把抱起他。

五岁的恰那多吉很瘦,松蛮比他小,都比他重很多,秦涓很心疼这个孩子。

“秦哥哥,你很烦那些‘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