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哈!(捉虫)(三更合一)

时隔几月,又遇故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婚后不久,就被接去省城的余晓玲。

岳宁:“哟,不是说你去城里了吗?怎么,城里的年不好过,又想起我们乡下来了?”

一句话,岳宁本是无心怼,余晓玲却瞬间变了脸色。

此刻,她神色憔悴,眼底黑青,显着疲惫,眼窝又深了几分,配上那双大眼,瘦得吓人。她向前走了两步,到人群之前站定,一只手扶着微微凸起的小腹。

“我在哪儿过年,你管得着吗?”

岳宁看了眼她的肚子。

耶,憔悴的孕妇。

不敢惹不敢惹。

天寒地冻,她也不想再纠缠。

换了只提篮子的手,冻僵的手指缩回袖中,转身欲走:“我还有事,先走了。玉儿,后儿姐家杀鸡,来吃肉呗。”

李玉自然喜笑颜开:“好咧!”

余晓玲旁边的女知青赶紧捅她胳膊,示意她沉住气上前叫人,而她只是失魂落魄递盯着岳宁的背影看,就是不动。女知青遂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岳宁,你先别走——”

岳宁停下,转回身:“还有事?”

“不是我,是晓玲。”说着拽起余晓玲胳膊,拉她上前,同时低声嘀咕道,“你倒是说话呀……”

余晓玲目光还定在岳宁脸上,眼神中有惊讶,有嫉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脚底下却不动,女知青顾忌她的身子,也不敢硬拉,满脸着急地回头看小伙伴们求意见。

后面又出来个男知青,乐呵呵打起了圆场:“这都多久没见了,怎么一见面就□□味这么重……正好,为了欢迎余晓玲同志,我们知青点准备了茶话会,还有小节目呢,岳宁,来一起聚聚吧?哦对,带着小甜甜,我们也好久没见她了,怪想的,哈哈哈哈……”

男知青是南方人,来川南久了,吴侬软语混杂进川南口音,他语速又快,听到耳内,显得分外滑稽。

而且,之前因为王雷的关系,原主和知青们走得都挺近,她姿态又低,多数知青并不怎么瞧得起她,总是把她当成一个攀上高枝的无知乡野村妇,王雷要离婚时,他们虽觉原主可怜,却还是选择站在了王雷一边。

谁知,后来岳宁来了,情势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预定和结果南辕北辙,岳宁在他们心里便又成了扮猪吃老虎的阴谋.家。

是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绕着岳宁走。

现在主动相邀,就算岳宁是个傻子,怕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还和余晓玲有关。

她干脆利落:“……不去,还有事。回见\メ。”

“哎,岳宁……”女知青拉着余晓玲紧走两步,被余晓玲停住,拉了回来,“你不是要找她……”目光飘过李玉他们,有所顾忌,压低声音,“你怎么……”

余晓玲却淡淡问了句:“她的脸,怎么好了?”

那边李玉几人见场面不对,简单交接几句,把书留下,就先回家去了。

这女知青是个心大的,不知她在想什么,噘嘴闷声抱怨起来:“早就好了。而且,你看她,那身段,那气质……比当姑娘时竟还好几分,简直了!感觉这岳宁啊,就像是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一般。”

“脱胎换骨,脱胎换骨……”

余晓玲低眉敛思,轻轻呢喃着这四字成语。冰冷的天气,头上竟沁出一串汗珠。

满心盘算着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的岳宁不知道,她刚刚给旁人带来多大的震动。

此刻,她正扒开层层覆盖,钻进地窖,吭哧吭哧搬着菜。

家里存菜的地窖,就在离村不远的菜地陇边。冬季,川南这边,农家多以大白菜萝卜为食,当然,像南瓜土豆这些,也能存放到开春之前。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个小窖,或开在家里,或开在地间。

“明天得剁馅做包子,多搬两棵白菜……晚上做个红薯粥……明天做南瓜丸子……”

好像还没怎么收拾,篮子就满了。岳宁调整一下,最后又放进去四颗土豆。

她拍拍手上泥土,有些骄傲,她不愧是整理小能手。只是,到出去的时候,就有些困难了。

地窖有一人多高,出口一侧头顶上,出口下方方便出入,垫高了些许。以往岳宁拿的东西少,踩着这高台,先把菜递上地面,而后人再出去。

谁知,她今天贪多,又穿得厚重,行动不便,举了几次,菜篮底与地面总是差之毫厘,而后失之千里。

心头闪过对自己这小身板的万千不满,再试一次,不行只能减量了。

谁知这次刚举高,手中蓦然一轻,篮子已经凌空一道弧线,飞出了地面。

飞,飞了?

岳宁一惊,下一秒便对上一双比这雪后阳光还要清澈温暖的眼。

“还不上来?”他说。

岳宁这才看清来人:“余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说话间,岳宁几下子轻车熟路爬了上去,拍拍身上蹭到的浮土。

待她站定,余温才回答她的问题:“跟着你过来的。”

“哈?”

他举了举手中的杂志,岳宁这才看到,他并没穿棉大衣,也没有戴手套和帽子,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已经冻得通红。

“这杂志,我也带了一份,先借给你看。在后面追你,你走得真快,怎么都赶不上。”

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几人说话的地方,竟然就是小学门口。

岳宁有些感动,更有些不好意思:“太冷了,想赶紧拿了回家,便走得快了些。啊,我们快回去吧,你这——再冻着了,了不得。”

“没事,不太冷。”

手都冻成这样了,还不冷。

她边腹谤边三下五除二把地窖的覆盖层复原,想赶紧提起篮子就走,却有一双手抢先她一步。

“欸?”

余温把杂志塞到她手里,掂了掂手里的菜篮子:“还挺沉的。”

岳宁瞬间更加不好意思,解释:“这不下雪了吗,懒得出来,就多拿了点……我自己来吧。”

她想拿过来,余温不松手,暗暗较量两个回合,也只好由他。

只是,走过小学门口,他还是坚持帮她把东西送回家,才又回去。岳宁万分过意不去,请他进屋喝杯茶,他也不肯。明明手冻得通红,却真似不冷一般,气定神闲地往回走。

岳宁看着那风度翩翩的背影,只觉亲哥那句似仙的评价是非常贴切。

这几个月,这余老师渐渐和村上的人熟悉起来,其中自然也包括岳宁。多数人对这位老师,非常敬重。少数人或因为嫉妒或因为心上人跑到人家那里各种献殷勤,深恶痛绝。岳宁两种人都不是。

她既尊重,又欣赏,还有些——

怕。

岳宁那为数不多的一丁点怕,来源于学生时代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岳宁发现,这余老师,虽然字写得龙飞凤舞潇洒万分,但实际上,就是个板正的老先生,还好为人师。几个月前刚拿到教材时候心底柔软的温情,也在各种卷子和大红的对错号之间,消散殆尽。

现阶段,两人是一种奇怪的师生关系。

比如,几本杂志中间出现了一小摞不明黑白文件,岳宁抽出来一看。

好家伙!

一沓子油印的数学题。

还泛着墨香。

“这……”

上面夹着张纸条:

“我让李玉帮你带的,新年礼物。

不用谢。

年前计时做完,交到我办公室。”

岳宁:“……”

谢谢您咧!

想着,她把书和卷子一卷,塞进篮子的空隙,双手提起,进了家门。

余温送下岳宁,回到学校宿舍里。他的宿舍是单人床,没有那种农家暖炕,日常做饭用小灶。取暖只有一个小煤炉子,四面墙透风,进屋透着股子寒气。所以,可能因为冻习惯了,他真的不觉得冷。

他把煤炉子搬到书桌旁,调旺,放上小水壶,不一会儿就听到刺啦啦的水声。收拾好了桌上的书,他又整理了高桌,打开书桌下面的柜子,把油印机重新放进去,印废的卷子卷起来,赛到一边留着引火用。开了点窗,散了屋里的油墨味。

这才坐到桌前,拿起刚刚看了一半的书。

随手打开台灯,这才察觉到现在是白天,室内光线充足,又把台灯关了。一缕阳光扫过台灯顶,照出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蓦然想起,那日他风尘仆仆归来,看到桌上这堆东西。那时,台灯顶上,也铺了这么一层灰尘,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拿过手绢,细细擦干净。

他这才满意地推到一边,低头想继续看书,这才发现,刚刚走得急,既没有折页,也没有记住页数,他只好粗略凭着印象翻着找。

叹了口气。

他还真是个好老师。

岳宁进家门时,岳勇正坐在灶台边,给孩子们烤花生吃。

旁边也放着一筐菜。

岳宁以为他是来送菜的,瞬间感动。

“哥,你怎么不早点来……”这样,今天我就不用出门辛苦这一趟了。

岳勇那边翻了翻灶里的炭火,答道:“这不,妈让我去拿菜,我顺便来拿点花生回去炒炒。”

“……哦。”

自作多情了。

岳勇:“顺便把龟儿子拎回去。”

岳乐乐一听这话,撒腿就回了屋里:“才不要回去,我要在这里跟着姑姑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