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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和湛明相识也有六七年了,从两个人都是十来岁的小小少年,到如今入仕,各自奔向自己的人生。

湛明为人宽厚,性子淳正,去年秋季知晓了他身世之后,相处仍旧一如既往,无半点避忌之心,上京赶考也是主动邀他一起,照顾有加,沈屹一向为人冷淡,在乎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

时辰尚早,崔瑗和谢黛宁还没到,两人坐在杨波亭里,湛明的小厮从马车里取来了茶点,放在石桌上,湛明斟了两盏茶,含笑举杯:“师兄,你知道我酒量不行,一会儿阿瑗肯定要带酒来,我顶不住,咱俩先以茶代酒,在腹中垫上一些罢!”

沈屹亦含笑拿起茶盏,轻缀一口,道:“好。虽然以茶代酒,但是不减你我情谊,你此去路上小心,到了地方记得写信来,还有,为官一定要万事谨慎,我们三年之后再见。”

外放官员三年一考核,若是政绩出众,也许三年后就能调任京官,这本是一句鼓励之言,不想湛明听了,苦笑一下,叹道:“三年后,她都十九岁了,想必早就嫁了人,也许都有了孩子了!”

沈屹一怔,倒不是没有察觉到湛明的心思,只是他一直是个温温润润的少年郎,拘谨守礼,他自己不提,沈屹这性子亦不好为他开口。

湛明放下手中茶盏,又轻声道:“师兄,今日你我话别,本就心绪凝重,不该再提这样的话,可是我无人可以诉说,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我也不怕丢了面子,在书院时你我并称一二,可我自己知道,我的才学不及你十分之一,只是心存侥幸,若是日后高中官途坦荡,我就能开口去求娶承恩侯府的嫡女,可是我终究不及你,如今这等美梦也只能是梦罢了。”

沈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湛明还是少年人的单薄,他抬起头望着沈屹一笑,“我没事的。”

喝了一盏茶之后,湛明又问,“师兄,我的事不值一提,倒是你,如今去了大理寺,下一步如何,你可有打算?上头真能让你为家族平反?”

沈屹沉吟片刻,道:“授官之前,皇上单独召见了我一次。”

湛明微微睁大双眼,等着他的下文。

“入朝为官之前,我本以为皇上受制于太后,恐怕难有主见,这次单独召见之后,我才知道,是我想的简单了……”

宣帝的风评一向是和软有余而帝王威仪不足,旁人拿他和景帝一比较,都觉得这评价没错。

而那天召见,他也是一身常服,在金明池边上随意的一坐,直言便问沈屹,是要进翰林院还是大理寺。

“皇上愿意给臣选择的机会?”

宣帝颔首微笑:“从高太傅等人作保,到你参加春闱,朕亲自阅卷,你的才华毋庸置疑,对朝廷而言不用可惜,然而沈家的事,又是横亘在你与朝堂间的一道阻碍,朕既然想让你为我所用,这道阻碍自然也需朕去诚心破解。”

沈屹本以为他这是为君者向下示好的手段,没想到宣帝又接着说:“更何况,错便是错,任是谁犯了错,也不能把错变成对的,司马家欠了你,自然是要还的。”

湛明沉默片刻,不由感叹:“皇上能如此说,倒真是太出乎意料。”

“是啊,从一开始,他给的选择就是大理寺和翰林院,若是我选择翰林院,那么前边一路走来,我都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为了权势故作凄惨之徒罢了。皇上知道我会选大理寺,借此谈话,是让我知道,他诚心想要为沈家洗去怨屈,毫无保留。”沈屹顿了顿,接着道,“我告诉你这些,却不仅仅是为了说说自家的事情,消解一二。湛师弟,跳出来看看,皇上对沈家和朝堂这一系列作为,休养生息数年,广收有才之人,拨乱反正,你能明白,当今皇上绝非平庸守成之君,他是有大抱负的,我沈家之事若能成,皇上收拢朝政便再无阻碍,而且他又正值盛年,下一步清本正源,我朝会有数十年的好时运,这也是你我一展抱负的好机会啊。”

湛明这才明白,沈屹这一大篇话说回来,还是在劝自己,而且他说的都是实话,仔细想了想,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未来确实大有可为,的确不必困囿于一时的得失。

他心中郁气一半是为了崔瑗,一半也是觉得自己才华有限,所以才钻了牛角尖,此时不禁觉得胸臆间开阔不少,正要说话,只听一声娇音:“你们到的好早呀!”

两匹骏马在亭外停下,谢黛宁和崔瑗翻身下马,湛明一怔,今日这两人竟都穿了蓝白相间的学子服,就像从前一样,活脱脱两个淘气的小儿郎,崔瑗蹦跳着上前,在湛明面前转了一圈,笑道:“湛师兄,瞧瞧怎么样,我昨夜连夜把这帽子改了改,总算是合适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