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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黛宁摇摇头,问她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这些孩子吗?为何不教她们自力更生呢?”

尼姑带着她进了庵堂坐下,顺手倒了碗水给她,然后才道:“怎么没教?只是人但凡有靠,总是不能看清眼前事实的,这群孩子手艺活倒是学会了,但是因为遇着我,便觉的天下没有那么多坏人,一个个傻的什么似的,出门就能叫人骗走,若是男子也就罢了,吃点亏不当什么,女孩子我哪能放心?一个不甚便是万劫不复的事,所以我才小心辛苦,指望为她们多积攒些再放手罢了。”

她回到庵堂也没有来的及整理自己,身上还带着刚才同人撕打叫骂留下的痕迹,但面容上的狰狞泼辣被一种奇异的慈和代替,那些孩子们一个个坐回去,有的凑在窗户下看书,有的编竹篮子,有的绣起了帕子,还有一个主动带着更年幼的,在教她们识字。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有人喊道:“慧文回来了没?”随后便见一个妇人进来放下半担米,又道,“五婶子让我捎过来的,说是今儿有个阔气人给了一两银子,也不知是为什么。”

她说完就走,慧文倒是明白了,转头向谢黛宁道:“是你那一两罢。”也不道谢,神情自若的把米收好了,才又坐回来,又问谢黛宁道:“你还没说说,跟着我是为什么?我可先说了,我不卖人,也不收你的钱。”

谢黛宁听她这么说,不由一笑,道:“你宁愿费力骗钱,却不肯受人恩惠?”

慧文冷哼一声,看看那些女孩儿,道:“都说了我们也有别的营生!而且那些香灰粉,包在纸包里当做药卖,我说值一百两,只要有人买了就不是我骗他,是他愿意信我。但是我若可怜兮兮的求人给我一百两,什么都不出,那才一钱不值!我今日卖你药粉,可有求着你信我?”

这倒的确没有!正是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才让谢黛宁觉得药粉是真,爽快的掏了钱。

看看谢黛宁惊愕的样子,慧文又嗤笑道:“你也别这么看着我,世人被什么狗屁道德所困,反而忘了什么才是真的,有时候事情不是看上去的样子,这些孩子无父无母,这一生比旁人更为不易,我要是再教她们学寻常女的三从四德,或是什么不可妄言,不可偷盗,不可这,不可那,把这些孩子教傻了不相当于洗净了羔羊送入虎狼之口?那我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呢?”

她这一套歪理令人无从反驳,谢黛宁想了许久,才道:“所以,你在教她们活下去的方法?”

慧文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教她们知道,这世间的真实和欺骗往往难以分辨,她们终有一日要自力更生的,只要别被蒙蔽,就是好的了。”

谢黛宁沉默了很久,道:“你会不会不告诉她们一些事?出于保护她们的目的,让她们不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

这次轮到慧文惊讶了,她看了谢黛宁好一会儿,才道:“这种事情,怕是只有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做,但是若非太过脆弱的孩子,我是不知道有什么不便说的。”

谢黛宁的心像是一下亮了起来,她忽然明白过来,谢暄和沈屹的死咬不开口,也许不是为了维护自身,也不是为了维护谢家或是别的什么,而是为了她,她就是那个太过脆弱的存在,有的事情不能够让她知道的原因,恰恰在她自己身上!

京城,阮府。

天刚亮,阳光尚不刺眼,下人们提着木桶将清水洒下,青石板瞬间光可鉴人,水汽蒸腾上来,一大早的就带着股燥热劲儿。

谢黛宁一身大红纻丝的蟒衣鱼服,腰佩鸾带绣春刀,乌发以墨玉冠高高束起,发尾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摇晃,一副英挺的少年模样。

下人们见了她纷纷行礼,有新来的小丫鬟红了脸,看着她的背影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真是府里姑娘,竟如此英气勃勃!”

“你还没见咱们姑娘穿上女子衣裙,那才是天仙一般呢!”

小丫鬟们嘀嘀咕咕,谢黛宁一笑而过。

绕过垂花门,穿过一条抄手游廊,便可见一间不大的正房,额匾上书乐寿堂三个字,正是阮家老太太,也就是谢黛宁外祖母的居所,织玉草的门帘被高高挂起,正厅内几个下人在擦洗打扫,右手处博古架隔断出一个小花厅,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夫人正拿着把银剪子修整盆栽,正是阮老太太。

她今年六十出头,衣着朴素,倒像是个普通人家的老太太,瞧不出是个朝廷正三品大员之母,这和阮家自市井发迹有关,她出身贫苦,嫁进阮家十来年,家里大小事都是她一手操持,若非后来阮清辉入玄衣卫一路高升,她还是京城贫家陋巷里一个乐呵呵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