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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自己,又何尝没有秘密?沈屹苦笑一下,郑重道:“我信你,但我孑然一身,出身卑贱,一无家族支持,二无……”他本想说自己没好到哪去,也有不少秘密,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对他坦诚,谢黛宁却伸出一指挡在他唇边,听见他说我信你三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高兴的无以言表,至于其他,什么出身,什么家族,她根本不在乎,谢家不是大族吗?还不是表面风光,内里腥臭?

“师兄,我不在乎,我们都不要在乎这些,行不行?”

看沈屹缓缓点头,她笑着放下手,这些话说了,别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两人默默无言的对坐着,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都不用说了,默默凝视对方一会儿,谢黛宁脸上烧起来,她再坐不住了,有几分慌乱的说:“师兄先歇息一会儿吧,今日忙乱了一天,明日我再来找你。”

她蹦蹦跳跳的去了,沈屹却难以就此安坐,他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推开窗,不多时,只见柯钺一袭黑衣如墨翻身而入,站在他面前,等着他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公子,今日之事……”

出了书院,柯钺是时刻不离的贴身护卫,想必所有的事情他都看见了,包括刚才那一幕,沈屹苦笑一下,然后道:“我想出去喝两杯。”

两人嫌弃酒楼吵闹,买了坛酒提上,信步往城外走去。时近傍晚,偶尔能看见几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往家里赶去。

到了城郊一条小河边上,二人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沈屹拍开酒坛泥封,抱起来灌了一口下肚,然后递给了柯钺。

小河一径流淌着,晚霞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映在两人面庞上。

还是柯钺先开口道:“公子,且不说这位谢公子身上种种奇怪之处,您真的打算就和他……就这样了?”

倘若他决意如此,凭公子这认定一件事就一根筋的性子,沈家一脉可能会就此断绝了。

沈屹默然片刻,道:“我什么都没有,在你们眼里,我或许是护国将军沈唐之子,是你们的少主,肩负为家族复仇的重担,可在我自己眼里,我想抓住的都如眼前这条小河,看上去美不胜收,却是转瞬即逝,付出一切都留不住。”

柯钺无言,当初的护国将军官居一品,深受景帝信重,少主更是年仅八岁就一身好功夫,惊艳全军上下,那时候他是何等恣意风光?现在呢?武功尽失,不得不顶替奴仆之子身份逃避追捕,为了堂堂正正的为家族洗清冤屈,他昼夜苦读,只求一个公正清白。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他过了八年了,从未有一日松懈,也从未有一句抱怨。

现在他这样说,柯钺根本忍不下心劝说,让他放弃?为了家族找个女子传宗接代?他说不出口,看得出来,沈屹也是满心纠结痛苦。

他不是神,他是个人,一个才满十六岁,本该快乐无忧的少年!

沈屹又灌了一口,将酒坛放下:“你去告诉柯鸣,以后他就去护卫谢师弟,他为人跳脱,鬼主意又多,我如今却没有能力时刻看护他,就像今天,有人欺到面上,我也最多不过站在那里,用这残躯拖得片刻时间罢了!以后就让柯鸣护他如护我一般,如果有一天,谢师弟少年心性,不再把今日之事当真,我便……”

便如何?他没有说,柯钺应道:“是。”

就算想散心,沈屹也只是喝了两口,回到会馆,柯钺隐去身型不见,沈屹则独自上楼,看他的屋子亮着烛光,沈屹微微迟疑,然后推门进去:“谢……谢山长?”

本以为是谢岱宁来了,没想到却见谢暄坐在那,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谢暄站起身,像是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道:“你跟我来。”

沈屹只得又随他出了屋子,两人走到僻静处,谢暄来回踱步,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沈屹心中疑惑,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谢暄才下定决心一般,对他道:“沈屹,你来云岚书院已有七八年了罢!”

“是,学生九岁入书院读书,承蒙山长教诲,已有七年。”

谢暄点点头:“这七年,我是看着你一步步从童生考到秀才,从一个小小孩童慢慢成为众学子敬仰的书院正管学长,你日夜苦读不辍,凭你的能力,今年秋闱中举毫无悬念,而来年春天也必会一举高中,前途无量。”

沈屹微微赧然,拱手道:“学生能有今日,全赖山长当年,为惠及贫苦学生,准考试入院,也为……”

谢暄打断他:“还有我给你取名一事,你还记得吗?”

沈屹愣了一下:“自然记得。”

他当年隐去身份,以家仆之子名义求学,将原名改为一个“一”字,是谢暄说人贵有钢骨,即便出身不高,也望他求学之心如山峰坚定不移,所以改为“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