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 170 章

马车上系着的车铃自空中摇曳,清脆的声响与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嘎吱声相呼应,路上行人见那马车规格非是常人能用得起的繁贵,纷纷避让。

“两位殿下,街上好像有位姑娘在追着咱们的马车。”车夫缓缓驾驭着身下的骏马,正要往另一条街拐过去,就瞧见茫茫人海中,出落得清丽水灵的张楚裳在后边追赶,想不注意到都难。

“姑娘?”陆知杭蹙着眉头重复一遍,下意识抬眸朝云祈看去,却发现对方也如他一般投来询问的目光。

“可需要奴才把马车停下?”那车夫没等到车厢内的反馈,主动问起话来。

陆知杭沉吟半响,温声道:“且等我瞧瞧。”

说罢,陆知杭便不耽搁,伸手掀起窗边的丝绸布,略过一众吆喝叫卖的小贩,径直往车尾定睛一看,在看清楚车夫口中的姑娘究竟是何人时,心里咯噔一声,指尖直接凉了半截。

但见张楚裳与马车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提着裙摆尽量维持着仪态,步子急促地跟在车尾,小脸涨得通红,却又担心自己稍一停下来就看不见车影了,强逼着自己继续跑着,好在她并非上辈子柔柔弱弱的身体,尚且还能撑住。

“早知道,今日就不该盘这么累赘的发髻出来。”张楚裳一手提着裙摆,另一手还得兼顾着三千青丝不要散乱了。

她正埋怨着车夫怎地不停下来,害得自己跑得好不狼狈,一双清凉如秋水的眸子就陡然撞见了车窗里探出来的人,那人面上戴着玉白色面具,温和平静的眼睛与自己对视时有刹那的愕然。

触及那张熟悉的面具,张楚裳只稍稍与之对视了瞬间,就从对方露出来的眼睛认出了车厢内的人正是自己苦寻已久的心上人。

见陆知杭显然看见了自己,张楚裳来不及确认自己现在是否有损斯文,细白的手连忙朝那边挥了挥,示意对方停下。

“怎么,认识?”云祈察觉到陆知杭的身子有片刻僵硬,语气清淡地问道。

“是张丞相的那位庶女。”陆知杭对着追赶车尾的张楚裳颔首示意,坐回车厢内细思了会,又低声道,“先在这儿停下片刻,我让她先回去?”

云祈面容沉静地端坐在软垫上,摄人的丹凤眼划过些许波澜,随后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好。”

陆知杭得了他的许可,当下就让车夫寻了处靠边的地方歇息,马车在轻微的晃动下缓缓停下,听着那马夫任劳任怨下马替他放下踏板的声响,陆知杭旋即掀起那张阻隔外界的帘布,半只乌靴刚伸出去,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

“怎么了?”云祈眉头一挑,清冽的嗓音随之响起。

陆知杭回眸在他的脸端详了会,除了一如以往的俊美凌厉外,隐隐有些其他晦暗的情绪,不由关切道:“不开心?”

“……”云祈愣了愣,抿紧唇角没有回话,他在情爱一事上的肚量向来小得很,不过云祈愿意在一些事情上给予陆知杭让步,不去追问只因他心里是信得过对方的。

“等我回来与你说。”陆知杭明净如止水的双眼闪过一丝了然,轻声笑着保证,见云祈神色不自觉地舒缓后,就不再耽搁时间,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定无误后才踱步往后走去。

“公、公子。”张楚裳轻移莲步,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在心上人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秀丽的脸上恰似桃花般粉面含羞。

她克制不住内心的雀跃在四周乱瞟,在看见陆知杭腰间泠泠作响的玉佩时停顿了片刻,认出来是当初符元明送的那枚,倒叫人有些怀念起往事来。

比起张楚裳的脸红心跳,陆知杭就要不自在多了,他先是朝着对方作了一揖,彬彬有礼道:“姑娘,又巧遇了,不知姑娘在马车后边追赶,可是有何要事寻在下?”

陆知杭的他声音低沉缱绻,听着温柔似水,可见了张楚裳后就有意压低,略显生硬。

这一开口就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半点私情也无,直把张楚裳的一腔女儿家柔情都撕了个破碎,她扯了扯嘴角,讪讪道:“没事就不能寻公子吗?”

“……在下事务繁忙,姑娘若是有事的话,还请长话短说。”陆知杭轻咳一声,对张楚裳一腔痴情错付他人的行为感到有些无奈,他自认为与对方几次相遇都表明了态度,奈何张楚裳就是认了死理般。

见心上人的态度相较以往还要冷淡几分,张楚裳蹙了蹙眉头,可她听闻陆知杭与云祈的婚事作废后,就定下了决心,哪怕陆知杭软硬不吃,半点对她心生好感的苗头也无,张楚裳还是不愿放弃。

“那公子哪天得空,不若到我府上饮茶,家父还未谢过公子救了我的大恩。”张楚裳抬眸凝望着他露在外边的双眼,脸颊泛红。

这副女儿家的娇羞足把陆知杭看得胆战心惊,深怕哪天女主知道真相,不得误以为是自己玩弄她的感情,连忙拱了拱手,婉拒道:“姑娘当年又是送药又是赠剑,已经偿还了恩情,在下还得赶着回去办事,怕是要失陪了。”

“公子,我对你到底是何意,你真的不明白吗?”张楚裳柳叶眉蹙起,犹如缥缈远山,低低地控诉着,显然对陆知杭的无情颇感挫败,转而换了思路试图把人留下。

她之前就是太过畏缩,明明二人在两年前就相识,结果自己顾虑太多,愣是到了这时候还没有互诉衷肠,关系只流于表面。

况且心上人爱慕的人,实则是个男儿郎扮做的女子,等对方知晓后就会心死,她何尝没有机会。

张楚裳想得当然,却不知她挑明自己心意正中陆知杭下怀,他正愁没机会坦言拒绝,此时不就是绝佳的时机,待与张楚裳的纠葛了结,面具人这个身份随着符元明自刎就彻底消散在其他人心中了。

因此,面对张楚裳娇嗔的语气,陆知杭嘴角抽了抽,不假思索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出意外瞧见了张楚裳瞪圆了杏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姑娘,在平望山时我就与你说过,早已有心上人,若是在下多想了还请勿怪,可姑娘要真的起了心思,还请自重。”陆知杭并不愿这般直白地落了张楚裳的面子,可之前的几番暗示并没有用,还不如干脆下一剂猛药。

别看女主现在还柔情蜜意,一旦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是恨了两辈子的仇人,还不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陆知杭倒想借着面具人的身份,劝说对方放下仇怨,可他自己回想原著的剧情,这心思就歇了大半,再者他用面具人的身份,好端端的又怎会劝说起这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楚裳静静听着陆知杭温和有礼地说着一句句戳人心肺的话,脸色逐渐下沉,适才在街上见到的那一刻有多欢喜,此时就有多难受,她咬了咬下唇,不甘道:“公子难道不知,你的心上人是位男子,晏都近日都传遍了。”

陆知杭骤然听到这话,眼皮一跳,险些以为张楚裳猜到自己就是陆止了,细细一看,从对方的表情上瞧不出什么端倪,提起的心这才悬下,也不知女主是怎么误解的。

虽说身份不同,但他的心上人是男子,这话说出来确实没毛病,算是张楚裳歪打正着了。

陆知杭沉默不语是因为张楚裳突然提起云祈,可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惊愕,以至于愣在原地。

张楚裳见陆知杭果真不知这事,还对着淮阳公主一腔痴情,脸色由阴转晴,循循善诱:“他如今成了宸王,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我不忍公子继续被欺瞒下去,可你们之间绝无可能,就不能让你的心接纳另一个人吗?”

张楚裳说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知杭,却见他面具下露出来的眼眸平静得过于诡异,波澜不兴的双眼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在自己说话时不打断像是出于礼仪,而非真把话听进去了。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冒出来时,张楚裳没来由地一慌,攥紧手心就要开口继续倾诉她这几年来的日思夜想,而那专心听着她说话的人也终于来了反馈。

“我早知他是男子。”温和平淡的嗓音缓缓传来,却直击张楚裳要害,轻而易举地把她方才说的话逐个击破。

清丽貌美的女子瞳孔紧缩,只感鼻尖酸涩,她咬紧了下唇,心里的痛楚骤然涌入四肢百骸,叫人猝不及防,红了的眼眶险些就落下泪:“哪怕是男子,公子也心悦他?”

“嗯,我……只喜欢男子,所以,对不住了。”陆知杭垂下眼眸,迟疑了会正色道。

为了让女主死心,陆知杭可谓是把自己的名誉都搭上了。

他起初对男子并无那种爱慕之情,可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只爱云祈,也只能喜欢云祈,满心满眼都是他,又怎会再喜欢他人,于情于理都不该让女主再生妄想。

“我若是男子,公子可会……”张楚裳平复了良久才接受了陆知杭喜欢男子的事实,忍着满腔苦涩,张口欲言,又觉得荒唐,喟然道,“罢了,不过是痴心妄想,说出来平白惹人笑话。”

之前支撑着她与陆知杭坦白心意的不就是云祈是男子这一点吗?

可谁能知道,她的心上人喜欢的自始至终是男子,张楚裳不清楚她输在了女儿身上,还是出现的时机不对。

此时此刻的她只觉怅然若失,茫然无措,说痛得彻骨眉心也不对,只是突然得知几年来的执念不过是浮云,让她有些恍惚,想恨对方更是无从恨起。

倘若陆知杭是用别的理由拒绝她,张楚裳还能奋不顾身,继续执着,可对方爱慕男子,她又该如何?

“有些执念,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吧,苦苦纠缠不过是作茧自缚,不如往前看。”陆知杭拱了拱手,思索了少顷还是没有留下来多言,免得让人张楚裳有了希望。

他这话说得不全是在情爱上,更是希望张楚裳能放下前世的仇怨,这辈子的陆止早已在世间不复存在,也算是报了前世之仇,至于张楚裳听不听得进去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当真没有一丝可能吗?”张楚裳见他转过身就要离去,一颗心就跟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似的,下意识上前一步意图挽留,可陆知杭听着这一声透着哀怨的声音,步伐并未有任何的停顿。

不远处的马车走下来一位身着靛蓝色华服锦袍的俊美男子,周身矜贵气度斐然,他宛若寒潭的丹凤眼随意往张楚裳这边瞧,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后就把视线放在了陆知杭身上,削薄的唇微微上翘。

“是他?!”张楚裳呼吸一滞,在看清楚来人正是淮阳公主,如今的宸王云祈后,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