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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云 古特 828 字 2022-09-22

像是深陷泥泞的客车费力地嘶吼挣扎了半天,又七扭八歪地走开了,令人头疼的汽油味散尽后,陈晞阳仍和对方保持着一样的状态,不动,却也绝不挪开目光。

陈晞阳麻木的大脑恢复运转后,第一个想法便是,原来自己根本不曾淡忘父亲的面容。

陈力缓缓放下手里提着的大行囊,他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身穿的衣服也落后于当今的款式,但因为脊背是直的,出狱前肯定也好好收拾了一番,所以他身上反而没有吕燕那种老态。

“……”陈晞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陈力来回打量着已经长大的儿子,目光越来越满意,越来越柔和,红了眼眶的他在落泪之前大步向前迈去,把儿子狠狠抱在了怀里。

他上一次这么做还是在五年之前,而且如今拥抱,已是他趴在儿子的胸口上了。回家之前,陈力给陈晞阳买了一根最贵的香草味冰棍儿。

第2章 作客

刚回家这段时间,陈力最爱做的就是一边听着收音机里香港回归的消息,一边欣赏着儿子的录取通知书,由于一次又一次地询问,原本大字不识几个的他如今已能将通知书从头到尾顺利读出来了。

这对文化水平不高的夫妻对专科已经很知足了,这个话题成了他们之间最好的黏合剂。重聚之后,最开始的沉默与哭泣渐渐被正常生活所取代,如果说蹲过号子的人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那么陈力这方面的气质正在被逐步消磨,除了他的坐姿走姿站姿还习惯性地保持着紧绷。

这个家庭似乎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正常了,尽管陈晞阳总是展现内向的特质,对于重新出现的父亲这一形象也没暂时能毫无隔阂地接受,但他不愿意让父亲误解,这个无所事事的暑假,他经常性地陪坐在父亲身旁,哪怕他们父子俩总是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旧屋子里的采光不好,有时他们转过头,只能看到对方那陷入昏沉中的轮廓,但仿佛父子之间总要有一段时间用以这般方式相处,在一次次相顾无言中,那些不必要的隔阂正冰消雪融。

一天早上吕燕和往常一样出门上班,穿鞋的时候看了一眼端正坐在马扎上的丈夫:“你别总抱着收音机听了,这次回来还没剃过头吧?”

“没呢,这也不长啊。”陈力摸着自己贴在头皮上的稀疏毛发。

“长是不长,就是没有形,而且是那里边留的,去修修吧,”吕燕拽了拽自己的碎花短袖,“你听见没啊,让晞阳陪你去。”

有儿子作陪,这种不必要的活动似乎有了几分可行性,陈力揉着脑袋嘀咕:“真不长啊,修什么修……行行行,我就当出去转转。”

走在还不熟悉的街道,陈力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晞阳的身后,虽然父子间没有语言交流,四周人看向他们的目光也鲜少有纯粹的善意,但他们并不在乎。

儿子带老子去理发店,这种行为似乎隐藏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陈晞阳带着父亲去了那家自己最常去的理发店,炎炎夏日,墨色的玻璃门后只有昏昏欲睡的老板娘,连苍蝇也躲在遮阳的阴凉处,若非必要绝不动弹,哼哼声也有气无力。

老板娘抬起迷离的眼神,下意识地给了陈晞阳一个欢迎的笑容:“来了。”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那是洗头膏和头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总是令陈晞阳联想到苦涩,不过对他父亲而言,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生活气息。他点点头在一张旧椅子上坐下,拿起边角卷曲页面泛黄的旧杂志:“给我爸理发。”

陈力拘谨地一笑,在坐上那张笨重的金属椅之前又回过头:“要不给你也理理?你那头发可比我长。”

“不用,我等您。”陈晞阳抬头看向父亲。

等待烧水的过程中,拘束在金属椅子里的陈力看向镜子里的儿子,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陈晞阳听到后也抬起了头,和父亲在镜中对视。陈晞阳不知道原因,但应该是意识先于思考的体现,他看着父亲脸上笑出的褶皱,自己也翘起了嘴角。

无论过去如何,无论未来如何,此时此刻他仅仅是带着父亲来理发。

老板娘的手艺活儿没得说,做了一些简单的修理后又给陈力刮了脸,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

陈力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是皱纹的手背来回蹭着光洁的下巴,感觉自己的脸蛋一辈子都没这么光滑过。他出狱已将近个把月了,但有时,一家三口齐聚一堂的画面会让他感到不真实,像水里的倒影,吹口气儿就会化为乌有,但在这个平和的夏日上午,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然是自由之身。

付了钱离开后,回去的路上陈力和来时截然不同,目光不在局限于儿子的脊背,而是四下打量,观察着这个新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