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尊王攘夷

天行健 燕垒生 6411 字 2022-09-17

我的心猛地一动道:“真的?”见邵风观只是微微点点头没说话。

他的眼力比我要高明看事深中肯綮想来也是帝君和张龙友定然料定文侯不会甘心现在文侯越低调他们越会防备。远征军回到帝都帝君和张龙友一定都松了口气吧。而我们回来后对文侯的打击一定也会更深一步。现在看似平静但已暗流涌动随时都会奔涌而出。我不知道这个大潮过来自已还能不能有命幸存。

太多的激浪吞噬了多少性命啊……

暮色中突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天崩地裂蒲牢吼日奔月逐吞星斗云中妖龙食人。风吹鬼雨洒空街楼头游鼠窥尸骸骷髅犹插七宝钗。”

这声音颇显苍老很是突兀相必是什么人喝醉了酒在胡唱只是这歌词太骇人了根本不像是在大过年的时候该唱的。我和邵风观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立住了听那人高唱。却听得那人接着唱道:“残檐声声响铁马碧血红染鸳鸯瓦来年白骨蔽四野。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鸢飞戾天力犹乏鱼潜于渊无深峡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

当那老人唱到“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三句时我心里一阵绞痛听到最后“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那两句眼中不禁又有泪水要落下来。这老人想必是个诗人我虽然不知这诗写得好不好但其中悲天悯人之情怀却能感觉得出来。在与蛇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不知有多少百姓无辜丧生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来第二次么?

我看了看一边的邵风观他眼中隐隐也有些泪光手中紧握马缰似是若有所思。暮色中那老人的歌声已经停了唯有寒风吹过凄厉如刀。

邵风观在年初三便率风军团与一万新编入常规军的西府军前往东平城。蛇人消灭后当初与共和军商议的势力范围就该一步步落实。根据当时协议闽榕省该划归共和军这样之江省就成为帝国与共和军势力的交界一旦有战事东平城就是最前沿的重镇了。现在虽然一片和睦的景象但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可是即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放弃。年初一晋升命令下达四相军团全律晋升一级我、邓沧澜、毕炜、邵风观同时升为副将军。虽然同是副将军按排名我在第一第二则是邵风观毕炜第三邓沧澜在第四所以邵风说他是派去监视水火二军团的完全不假。

按照军功四相军团的四都督早就可以晋升为副将军。但由于副将军很少一直被当成一个类似荣誉的军衔现在只有一些退伍致仕的老将才得封副将军我们这四个年纪都在四十以下的副将军也是帝都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不过小王子由于是监军未封军衔我说他要拜帅的预言落了空元帅一衔到了文侯头上只是谁也知道那是个空架子。同样屠方晋升为上将军那也是个虚职了只不过屠方没有野心倒是自得其乐但文侯明升暗降他心里一定不高兴。

年初五共和军派来的使者团开始正式与帝国谈判商讨共同治国之方。共和军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划江分治大江以南归共和军以北是帝国共和军作为帝国的一部分每年上交税收。这相当于把以前五羊城的权限扩大了上百倍大江以南帝国再无权力插手帝君肯定不会同意因此共和军的另一个提议是建立联合政府将兵、刑、吏、户、工五部官以七三分成的比例分别由帝国与共和军委派官吏国策由五部尚书率官员组成内阁共同商讨阁臣有提交国策之权同样以七三分成的比例由帝国与共和国委派而帝君拥有最终否决权但一切事务都以国家律法为准所以内阁第一件事便是制定新的律法称为立宪。因为立宪相当于将帝君的权力分给内阁所以这个提议倒是得到不少帝国官员赞同觉得大为可行可商议的仅仅是一些细节问题。

从个人的方面来看我很支持立宪制。内阁并非终身制五年一届名单按比例由两方推举阁臣连任不得过两届一旦有重大决策失误内阁必须立刻引咎解散重新组阁。不论怎么说这样子可以很好地弥补以前帝君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之弊。如果是明君决策也未必全能英明如果是个昏君那他胡作非为便没人能制约。如果采用内阁制至少不再是某个人一人说了算任何决策都必须由内阁讨论才能提出而即使帝君有什么决策同样必须由内阁讨论一旦内阁通不过帝君即使有否决权也没用。内阁制既维护了帝君的权威又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帝君的独断现在看来比共和军以前坚持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一切权力归于民众”这种空话更具可行性。南宫闻礼就极为赞同这个主意说这是取帝国与共和制二者之长双方都能够接受。

可是帝国中反对这提议的声音也有不少尤以兵部尚书屠方、刑部尚书丁西铭反对最力。屠方上疏说此议对帝君大为不恭而丁西铭在奏疏中说得更厉害说什么“此议名立宪而实共和久而久之百姓当以陛下为赘痈”因此“臣以为切切不可行此下策”。正月十五共和军与帝国的文臣唇枪舌剑越来越激烈一整天几乎是在争吵中度过的。丁亨利作为共和军使臣的席代表我也看得出他已是身心疲惫一边的郑昭更是心力交瘁。蛇人被灭后因为丁亨利没有对我们动手我没理由再扣着郑昭便将他送了回去。这次郑昭加入使团自是因为他能知道帝重臣的底线在何处可是一旦真的谈判了恐怕帝国文臣的固执让他也大为意外。纵然他能读出对手的心思又有何用?像丁西铭这样寸步不让的在帝国可谓占了主流。假如全部是屠方丁西铭这样的大概这谈判早就破裂了。

谈判中我只作为列席旁听也不多说什么但耳中塞满了争吵声我也觉得头痛欲裂会后的宴席根本没心思参加了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我的宅子仍是当初那套小宅院冯奇他们九人现在也住到我家里来我在宅子隔壁买了一套房将两个宅子打通仍然只与帝都的一般富户相埒而已。不过小归小毕竟还有一些下人为我洒扫做饭

只消回家便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洗个热水澡的生活。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一年之中的上元节有观灯的习俗街上张灯结彩极是热闹。我回家让下人烧热了水就放假让他们早早上街看灯去家里没留几个人。反正冯奇他们因为当初路恭行的事仍然很少出门今天也呆在家里有他们在自然出不了事。我脱了衣服泡进了澡池里。当初在符敦城洗那个温泉至今难忘。帝都虽然没有温泉但我现在手头有了点钱在家里请高手匠人设了这么个澡池底下铺了一层白色卵石接入热水便与符敦城来仪馆里那个温泉一般无二了。澡池里每天清洗十分干净躺进去时当真舒服得骨头都要酥掉。

正泡觉得水有点冷了刚想叫人换水门上忽然响起两声敲叩看门的老周在外面道:“将军来客人了。”

这时候还来客人?我不禁有些不快。在这种时候过来做不之客的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我道:“让他稍等一会我穿一下衣服。”

老周道:“是。”

我懒洋洋地擦干了身上正在穿着外套门上忽然又被敲了两下。我有些不快道:“老周你没让他等一会么?”

“是我。”

这个声音轻柔温婉我却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惊道:“白薇!”

这的确是白薇的声音。我怎么也想不到白薇会在这么个夜里到我家来甚至我都不知道她与郑昭一同来帝都了。我抢步上前一把拉开浴室的门。

门外正是白薇。她穿着一件大大的披风只露出一张脸。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颊如玉一般白。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的双肩但手还没碰到她的衣服不禁又收了回来道:“对不起郑夫人没想到是你。”

白薇的脸白皙而光润甚至没什么血色。她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禁诧道:“怎么了?”低头一看心里却是一阵刺痛。

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正是当初白薇送我的那件。我干笑道:“郑夫人你先到正堂坐一会吧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白薇轻声道:“不必了。”

我呆了呆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白薇像是一个踉跄人向我怀中倒来。

我只道她没站稳伸手想去扶她心中却忽地一紧。

白薇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雪亮的短刀正刺向我的前心。

白薇的刀法相当不错如果我全神贯注的话这一刀我还能闪开但现在根本没想到白薇会对我动手想要闪开已来不及本能地要去腰间拔刀手才一动才省得自己衣衫不整。自从武侯把百辟刀给我我就从来没有解下来过连睡觉的时候百辟刀都在我的腰间刚才因为在洗澡百辟刀就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我手趁势一伸已探到了架子上。而此时白薇的刀已刺出一半。

拔刀的动作熟极而流。假如我立刻反击虽然仍旧躲不开白薇这一刀但至少可以两败俱伤。可是手指刚碰到刀把的一刹那我却怎么都拔不出刀来。当初与曾望谷相斗时我誓这一生一世永远不杀妇孺。

可是现在拔刀的话我根本无法拿捏得稳只能出刀杀人了。

不我不能杀她即使她要杀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薇的刀直刺过来手却怎么都挥不出去。即使那只是一句誓言可是我心里却如横贯着一根粗大的铁条怎么都闯不过去。我曾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被蛇人砍死捅死缠死那都有可能可是再也不会想到我会死在白薇刀下。

我不禁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死却没有来。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睁开了眼这才现白薇手正颤抖着刀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身体了却不曾刺下去。见我睁开了眼她骂道:“胆小鬼!为什么不还手?”

我手忽地一挥百辟刀“锵”一声抽出喝道:“现在也一样!”

现在已是有备而刀光一闪正从白薇面前掠过砍在白薇那把短刀的刀身上一下将白薇的刀砍成两半。这一刀斩得太过轻易百辟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能如削朽木一般斩断别的快刀而白薇的刀头落到地上出的更是木头的沉闷声音。我一怔左手一把探出拧住白薇的手腕一把夺过那半截刀伸百辟刀在剩下的刀身上一敲声音黯哑果然是木制的。我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要知道我惊慌之下出手是不分轻重的说不定真会一刀斩了你。”

白薇的刀术虽然不错但与我仍然不能相比。她那把木刀被我夺过却恍若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哽咽地道:“我就想死就想死你刀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被她吓住了道:“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郑先生吵嘴了?”白薇虽然不是使小性子的人但如果她与郑昭有什么别扭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白薇摇了摇头道:“你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都不敢相信你也能活到现在。”

我被她骂得有点哭笑不得道:“是啊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活了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傻瓜总能活久一点。”

白薇却根本没理会我的打趣话只是不住地流泪。看着她落泪我越来越不自在干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我都要为了没被你杀掉而感到内疚了。”

白薇终于笑了一下但她眼里仍然满是泪水。白薇不会特意来与我开玩笑的一定有什么事。我拍了拍她的肩道:“说吧到底生了什么事?”

白薇擦去了泪水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杀我?”

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杀女人和孩子。”

“如果女人要杀你呢?你也不杀她?”

“当然不杀。”我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乖乖让你杀掉。”

白薇叹了口气道:“不你这个傻瓜到时你想还手都来不及的。”我被她说中了。假如刚才白薇用的是一把真刀而且她真的要杀我的话我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我道:“那因为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白薇抬起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斟酌着自己的辞句。白薇虽然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但她毕竟算是行刺我怕自己说得不对会让她多心。我道:“她来杀我自有她的理由我却没有杀女人的狠心。”

她扭过头看着屋角道:“楚休红你也变了很多。我记得在高鹫城里你不愿杀降但眼里一样有杀气只是眼神却要清澈得多。现在你手握重兵动辄伏尸千里可你眼里的杀气淡了眼神却也浑浊了许多。”

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干笑了一下道:“人总是要变的你不也变了许多。当初你和紫蓼在高鹫时我可真以为你们只是两个弱不禁风的闺秀。”

白薇轻轻咬了咬嘴唇她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倒显得特别明亮。她道:“人为了求生往往会不择手段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