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薛季和

月朗星稀,雾浓霜重。

皎洁的月光映在罗云瑾苍白俊美的面孔上,他今天没有涂□□,嘴角轻抿,脸上既无再见故人的惆怅,亦无对谢太傅的畏惧,凤眸微垂,疏冷淡漠。

他那天是故意抹粉的,为的是不让自己认出他。

谢骞看着眼前穿一身太监服色的罗云瑾,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悸痛。

现在的罗云瑾可能已经不在乎谢太傅会怎么看他,他成了一个阉人——谢太傅平生最厌恶阉人,斥其为奸佞,说他们浊气逼人。谢骞当年高中状元,授编修时兼任内书堂教授,谢太傅认为有辱文人气节,逼他辞官。他不在乎名声,和迂腐的祖父对着干,欢欢喜喜入教内书堂。谢太傅勃然大怒,差点把他赶出家门。如果谢太傅知道罗云瑾的真实身份……

罗云瑾粗噶的嗓音在深沉的夜色中响起:“谢侍郎认错人了。”

谢骞回过神,苦笑:“你这话不是自欺欺人吗?我怎么会认错……你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罗云瑾抬眸,目光清冷,杀意一闪而过。

谢骞打了个寒噤,猛地跳了起来,道:“你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我可是你表哥!”一边说一边哆嗦着往后退,声音压低了些,“你放心,我这人其实很稳重的,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没有告诉其他人,你看我今天独自一个人过来,连个仆从都没带,我不傻……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一了百了杀了我!我出门之前嘱咐过管家了,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意外,凶手就是你罗统领!我在家中留了一封信,我要是死了,那封信会送到我祖父手上,到时候祖父一定会亲自找你偿命!我可是谢家嫡长孙!我儿子还不到十岁!”

罗云瑾淡淡地扫一眼谢骞,收敛了杀意。

谢骞出了一身冷汗,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罗云瑾会杀了自己。

他坐回石桌旁,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再没有嬉皮笑脸的心思。

不愧是杀人如麻的大统领,威势收放自如,刹那间的杀机外露就让他吓得魂飞魄散,心惊胆寒。

谢骞定了定神,轻声道:“表弟……季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季和这个名字,罗云瑾神情冷峻,眸光沉凝,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谢骞叹口气:“季和……我不知道,祖父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活着,如果我早点知道……”

罗云瑾没有理会他,双眸凝望着月华笼罩中静静矗立的枇杷树。

谢骞神色怅惘:“……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他在老家长大,自幼聪明伶俐,诗书俱佳,就是性子轻浮,玩世不恭,整日领着一帮浮浪子弟东游西逛,不务正业,在城南的妓馆和嫖客争风吃醋,喝得醉醺醺的搂着妓子招摇过市……谢太傅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我行我素,照样斗鸡走马,游手好闲,谢太傅每次看到他都气得青筋暴跳。

那年真定府的表姑奶奶回乡探亲,带着孙子薛家小少爷上门拜访谢太傅。谢太傅考校薛季和的学问之后,大喜过望,当场接了他的拜师茶。

南方文风昌盛,本朝主持考试的主考官历来偏爱少年才子,加之南方富庶繁华,官府重视教育,书院普及,江南等地人才辈出,十几岁的举人,二十多岁的进士,比比皆是。从仁宗以来,朝中几代内阁元辅少年时都是名噪一时的神童,他们年少成名,天纵奇才,有的一入朝堂就得到重用,有的仕途坎坷、在宦海沉浮多年才找到展示才华的机会,不论宦途是否通顺,说起年轻时候的他们,那都是享誉南北、让天下学子自惭形秽的人物。

谢太傅对薛季和寄予厚望,认为他就是下一代肱骨的苗子,不顾自己老迈,收下他为关门弟子,带在身边悉心栽培。

谢骞笑了笑,看着罗云瑾道:“那时候谢家子弟都很不服气,我们才是祖父的子孙,祖父为什么天天把一个外人带在身边教养?”

当时大家年轻气盛,不甘心被一个外来的人比下去,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谢太傅是因为薛季和年纪小才会对他青睐有加,还有人阴恻恻地暗示薛季和生得漂亮所以才会得到长辈的偏爱。

谢骞的堂兄曾经言之凿凿地说:“薛家怎么会把他们家的孙子丢在谢家不管?薛季和其实是咱们谢家的少爷,他娘是外室,以前咱们家三房任知县的时候不就是外放到真定府去的吗?他娘死了,薛家就把他送回来,让他认祖归宗。”

薛季和年纪虽小却很沉得住气,从不理会那些谣言,他寄居谢家,待人很客气,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让人抓不到错处。谢家子弟故意捉弄他,带他去风月之地,他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吃了几次亏以后不再和谢家子弟往来,每天待在谢太傅的书房里读书写字,谢家子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能暗地里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