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伉俪

玉宝谨上,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后执玉笏复位。

礼毕,遣官册立皇后。

永安侯之嫡长女周氏,册为皇后。

历朝历代,这还是第一回有这么冷清的册封场面。

礼官抓破了头,征求新帝的意思,把亡故在回京路上的赵氏追封了个贵人,以充场面。

大殿之上,李文演垂眸,看着盛装的周妙宛拾级而上。

周妙宛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只求稳,不求快。

龙凤呈祥的珠翠冠很重,她的脖子酸得不行;织了三层金凤的霞帔也很沉,压得她肩膀一突一突地疼。

她缓缓地走到了御殿前,低垂眉眼,双手交叠平齐于眉心,向李文演行大礼。

谁料御座上的新帝,竟快步走了下来,稳稳地搀扶住了她。

周妙宛眼神中满是讶异,而李文演的眼睛里却满是坚定。

仿佛她真的是他的此生挚爱。

礼官在旁唱和,帝后随即行拜礼。

周妙宛没有功夫惊讶,她就像一具提线木偶,静静地跟随指示完成一个个动作,越过一道道门槛。

礼成,百官同拜帝后。

周妙宛悄悄望了一眼李文演的侧脸。

他遥望远方,目光远阔,似乎未察觉到她的偷偷打量。

可是他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眼下,你还没有动摇吗?”

是啊,享天下人的尊崇,坐拥权力巅峰的快感,确实很让人心动。

可又如何?

周妙宛没有回答他,用沉默给出了答案。

阳光下,她眉心的花钿映衬着她雪肤粉腮,美得让人惊叹。

繁复的大典一直到正午,到最后,周妙宛已经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可偶尔瞥见一旁的李文演,见他似乎比先前还要更加精神,心下不由喟叹。

他对权势的渴望,早已深入骨髓。

周妙宛心中失笑。

不知是他伪装太好,还是自己之前太过于天真,居然真的会相信他淡泊名利、与世无争?

帝后同祭帝陵后,今日的典仪终究是告一段落。

文武百官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周妙宛也终于卸下了沉得要命的凤冠,在凝夏的捏肩中舒服得直哼哼。

“当皇后,没点气力还真不行。”周妙宛一面说,一面给自己捶着腿儿。

若一辈子都要这样前行,那她觉得和坐牢也无甚区别,可她想到半年之期,想想今天快过去了,又少一天,心底就高兴了起来。

说起来,她并不是多么信赖李文演口头的承诺。废后的旨意在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知道李文演巴不得皇后换人呢,是以那日他过于激动的情绪,她只觉得是他被驳了面子挂不上。

他就是一时不能接受她居然真的对她无动于衷了而已,周妙宛想得很明白。

是夜,御前来了人通传:“请娘娘预备着接驾,皇上他稍晚些便来。”

他居然会来?周妙宛不太能理解。

既而她想,来就来吧,左右她只用待半年。

李文演的御驾姗姗来迟,周妙宛早早就在殿门口等着了,她恭敬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

她眉目和顺到李文演几乎要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起罢。”他没多看周妙宛一眼,径直往殿内走。

小桌上,是早备好的武夷岩茶,放的时间久了,有些冷了。

周妙宛便道:“臣妾给您再沏一壶。”

出去沏茶,正好又可以少和他独处一会儿,周妙宛算得清清楚楚。

这一躲便是小半个时辰。

待她重新端着茶盏回屋,就见得李文演独坐于桌前,单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斜眼看她。

屋子里只他们两人,旁的下人都叫他遣退了出去。

“皇后叫朕好等,”他说:“莫不是故意在躲着朕吧。”

“怎会呢?”周妙宛说:“这武夷岩茶还是您下午赏的,臣妾可是问过懂茶的宫人,这茶叶最是讲究,要精心泡的。”

李文演未置一词,只等她给自己倒茶。

末了,一饮而尽。

他搁下杯子,说道:“安寝吧。”

周妙宛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躺在他身边的。

自从发现李文演心有不轨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他同床共枕过了。

他早发现了她的局促,轻笑道:“前日,朕说的是半年为期。”

周妙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是的,半年为期,这半年里,臣妾会当好这个皇后的。”

李文演侧过身看她:“那身为皇后,同夫君共眠又如何?”

见周妙宛不答,他饶有兴味地继续追问:“身为皇后,为皇帝延绵子嗣又如何?”

周妙宛登时就要从床榻上跳起来,她警惕地揪起锦被急急后退:“我只说当好皇后,从未说要做你的妻子,你既心中有旁人,连合卺酒都不愿与我喝,又何必强求?”

见状,李文演竟笑得开怀。

他说:“放心,朕从来不会强求。”

强求有什么意思,让你来求朕才有意趣。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洞房夜的第二天,好似是你强拉着朕,饮下了那杯合卺酒?”

这件事周妙宛自己都快忘记了,听他忽然提及,立马道:“当时不过是想试一试您罢了,做不得真。”

他竟然顺着这话继续往下说:“那朕先前的梦话,亦当不得真。”

周妙宛诚恳道:“皇上,与其让宫中多一对怨偶,不如让这天地间多两双璧人。”

此话一出,李文演骤然黑了脸。

周妙宛摸了摸脖子,不知哪里惹得了他,但见他似乎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的意思,也就当没看见,自顾自躺了下去。

夜深了,躺在她身边的李文演突然开口。

“谢丞相有意,将家中嫡女送入宫中。”

谢家是极为重要的文臣一派,周妙宛点了点头,了然道:“臣妾晓得了,会安排妥当的。”

李文演失语了。

直到她的呼吸声平稳地传来,他仍没有睡意。

不是因为那杯茶。

李文演没有睡,起身凝望着枕边人的睡颜。

这几个月来历经了那么多的风波起伏,她大大小小也受了不少伤和打击,可她没有自怨自艾、没有顾影自怜,总能替自己找到好好活着的办法。

深渊里爬出来的人总是会被发光的东西所吸引,李文演也不例外。

可她既然不愿再照亮他,那他便不介意让她在深渊里永远陪着自己。

周妙宛纤长浓密的眼睫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花钿擦得不够干净,她的眉间仍旧留有一些淡淡的红。

像极了血色。

——

谢家姑娘身份贵重,周妙宛琢磨着,给她封了个德妃,赐居永宁殿。

见皇帝似乎在后宫事宜上松了念头,一时之间,雪花似的名册和画像都送到了坤宁宫来。

周妙宛不从中插手,直接把这些画像打包送到乾清殿去。

这些事情不是她这个马上要跑路的皇后该插手的。

可是有一天,她居然在画像里面,看到了自己的便宜妹妹——继母钱氏所出的周妙颜。

出于淡薄的血脉亲情,周妙宛还是决定要提醒一下她,于是召了钱氏进宫。

谁料下午来时,钱氏来就来吧,居然还带着浓妆艳抹的周妙颜一起。

看着这个妹妹时不时滴溜溜望向殿门口的眼珠,周妙宛就很想笑。

如此明晃晃的心思,当她是瞎了看不着吗?

出于好意,周妙宛还是屏退了周妙颜,单独和钱氏说:“宫中不是好地方,周家的家世摆在这儿是不够看的,妙颜生性……直率,起这些心思,不如在外给她寻一个好郎君。”

钱氏却沾沾自喜道:“周家如今出了娘娘这个皇后,如何叫不够看呢?宫中还有谁能翻过您去?”

见周妙宛不语,钱氏竟还急了,她说:“娘娘,您总要有同枝姐妹相扶的,否则您在宫中,那也是独木难支啊!”

周妙宛彻底失语了。

她知道钱氏的眼皮子浅,却没想到她的眼皮能浅到这个地步。

话说到这份上,她已是问心无愧,总不能告诉钱氏自己早晚要被废出宫,而周妙颜若真进宫来,那时便只有一个被废的姐姐了。

左右她也不一定入得了李文演的眼。

于是她同钱氏的面谈不欢而散。

可她没想到,李文演点了十来个女子进宫,其中还真有周妙颜。

她去问他,他居然含笑说:“免你深宫寂寞,让你妹妹陪在左右,有何不可?”

见她不说话,他竟然还说:“放心,不论后宫有多少佳人,朕心中只你一个,不会动她们半根手指。”

周妙宛不能理解他的行径,只能把他的行为归结于恶劣的报复。

宫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这些女子日日清早要来给她这个皇后请安,周妙宛头痛得很,仿佛回到了之前刚入王府,被赵选侍追着请安的时候。

想到赵青岚,周妙宛心下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