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心

他需要足够的力量。

至阴至阳至柔至坚,功德元灵,光环碎片,太微天道的法则。

力量并不分对错,分这个对错的是使用者的心。

阴坑的大火灼烧天穹,其下邪水与涅槃火争斗,似在缓缓流动。

大火将这无尽的长夜点亮——

剑灵的快乐已经足够填满他的一生。

那么也该能填平这三个讨厌的坑。

楚兰因站在阴坑边,瞳孔内映作鎏金火色。

热浪吹得衣袖猎猎,铃声清脆。

他眨了眨眼,忽然道:“谢苍山,我想回晞山了。”

当年谢苍山的那个谎言,他是真的相信,明知那是假的,可却也愿意去当真。

谢苍山死后,楚兰因有足够的时间去审视过去,如流水抚过锋刃。

他本来在那块留影石内录了一长段话,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矫情。

倒像是情窦初开,于花枝后一瞥,还要当做不在意。

他想说:谢苍山,你离开之后,我也去了许多地方。

行过山河锦绣,踏遍春秋。甘州的桃花酿,魔界渡河酒;沉龙关的长风白漠,落阳关的烂漫流霞。

茶楼酒肆,空山竹里,暮鼓晨钟。

那繁华尽处,我也一一看过。

路上给我递饼的老妪已成了坟前的青绿,檐下的燕子与我一同听见窗后那初生婴儿的第一声的啼哭。

四季更迭,生生不息。

人间真的不一样。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又会在哪里?

是我游过江南时,袖中的一缕荷香,还是我打马过雪原,吹上面颊的那一片雪花。

亦或古刹门前的那一只雀,寒潭池中的一尾鲤鱼?

还是年关当夜,烟花如海时,与我匆匆擦肩的那个人?

这钟灵毓秀,这万丈红尘,我看不见,也分不清。

便诸相皆若谢先生了。

你活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写在留白的话本间。

天道雷劫在上。

想平生有憾,却不曾有悔。

剑灵之心,锋刃秋水,锋刃从来向前,至死也不会后退。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

楚兰因又低笑一声,化出本体,紧紧攥住。

自大火中铸出的兰因剑,又将归于火中。

他纵身跃下,携了太徽万千的因果机缘,投入这茫茫火海。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

那这苍生,我便会竭尽全力护下。

因太徽真的很美,因你也活在此间。

来日只愿喜乐,平安。

沉龙关方向,金色的大火将所有的邪水吸纳,邪物的影子于烈火中蒸发不见。

地动止住,修士们不约而同望向魔界方向。

被感染的修士在热浪中感受到体内邪气的消失,冯晚冰一怔,看到身边濒死的几位凌华宗长老揉着腰抱着头哎呦哎呦爬起来,虽还是受伤,却不至于丧命,还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行杯冲下山崖,紧紧抱住了柳云裳,而柳逢舔着身上的伤口,喵了一声,撞入了他们怀中,又用力拱了拱,哭着道了声:“他喵的咋回事,老猫我差点就没了!”

青鸟震动翅膀,在化解着遍地的障。

鬼官们喜极而泣,相互搀扶着去把剩下的鬼魂逮了。

屠小窗伸出手,雪落满他的手心。

大地渐而铺满柔白。

李普洱如有所感,忽然便落下泪来,几度想要开口,却难以成句。

乔岩在激战中已一身褴褛,身上就是披了几块破布,却浑然不觉。

他望着南方,恍然又回到当年他入凌华宗,唤出了改口不叫恩公后的那一声称呼:“……楚长老。”

兵灵们在大雪中长鸣,漆黑的天幕星河灿烂。

杀红尘重重合了眼,与百川一并合本体在掌,单膝点地,向魔界方向长拜。

他们悄无声息地行了这个礼,却竟带动了在场所有的修士。

修士们手中若有兵刃,便执兵刃行灵族礼,若无法器,则是修士礼。

沉龙关的风雪仿佛吹过了太徽四面八方。

宁州仙道盟内,负责看守的小弟子听见剑峰灵舟方向传来的鸣声,对负责协助主持各宗联络的穆忻道:“师姐,这是怎么了?”

穆忻手执思美人,与苏长老一起,向南方长揖而下。

太多人在问“怎么了”“我们是活下来了么”“太徽没事了吗”。

随后,长街上渐响起了劫后余生的哭泣和欢呼。

穆忻落泪不止,剑灵们从不说恭送一路走好什么的,她感知到替思美人的心念,便代她道:“恭喜兵主,得偿所愿。”

客栈内,曜灵托了且祝东风的盆在窗边,而怜拂要等鬼官来带他去轮回,此时正哭的稀里哗啦。

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榻上,谢苍山的眉峰一紧。

被剑灵捏碎的留影石的碎片留了一丁点儿在他的指尖。

伴随他天道顺位光环的艰难圆融,以及太徽光环的内嵌,此碎片亦被复原。

谢苍山大抵知晓自己在梦中。

他看到剑灵坐在他房中的樟木箱上,晃着腿歪头朝他笑。

窗外吹花如雪,晞山春日正浓,楚兰因着淡青内衫,一身海天霞色的长衣,是他曾经极喜欢的人间流行的样式。

流水般的袖尾衣摆逶迤垂下,衬的他轻灵又不失锋芒,长发梳的也不并规整,倒像是在哪疯玩了一回。

眼角眉梢还有几分愉快,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当初剑灵得了这银环,戴在了脚踝上,很少有兵灵戴在这里,因为太容易发出声响,不比戴在手腕手臂上来的便捷。

那时兰因是怎样说的呢?谢苍山想。

天下兵主若是想隐藏气息,谁也发现不了他的靠近。

他绕着他笨拙地学人族一脚换一脚的走动,说:这样每次你听到铃铛声,就知道是我来了,我只让你听到。

木箱上,剑灵的神情应是喜悦的,他抱了一沓书,似乎在等他来念,道:“我才不想那么俗套的留一段絮絮叨叨呢,可是又有好多话想和你说,那也就‘不可免俗’一回?”

剑灵就像在和他抱怨一本话本子的内容,叹道:“喏,你看,我想来找个参考,但这些告别的套路我都不喜欢,好像很煽情,其实很磨叽,还挺反常识。”

顿了一顿,又说:“我尽量简练,不过你不能说我太啰嗦。”

“你肯定能好好生活下去,这点我完全放心,你可不要让我脸疼,总之就是该吃吃该喝喝,心情不好了就多睡觉,也不要太拼命,好吧我觉得这一点你不成,那就记得好好养伤。”

“不过太徽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危机了,想你以前当顺位当的太尽职尽责,是时候休息一下啦,我给你留了份……你们那儿叫什么,旅游攻略?反正那些地方都不错,你也可以去走走,很多吃的可以代我尝尝,不过千万不要胖成柳逢的样子,那我会认不出你的!”

他在怀中的书封上敲了一下,道:“这些书里的经典桥段,让你另寻新欢,鬼扯!但那什么放下啊另寻一个喜欢的人啊,怎么可能。”剑灵一本正经道,故意板着脸说:“谢苍山,如果你要是敢有别的剑,我会生气,非常生气!”

强调后,他放松了肩膀,从袖子里掏了个小挂件出来,低声道:“总是拿不定主意要送你什么,现在想好了。”

他垂下眼,又抬眸望来,憋了一股气一般道:“这个给你,不许说不喜欢。”

谢苍山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一枚光华婉转玲珑骰子,内嵌一枚剑气凝成的珠玉,并非正圆,倒像是一点相思豆,下方流苏漫长,是一串银铃。

“谢苍山,当初你说你在太徽,让我好找。”楚兰因牵了他手,把玲珑骰放在他手心道:“我不乱跑,我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便在哪里。”又合上他的五指,莞尔笑道:“谢苍山,我心悦你啊。”

梦于此破碎,留影石化光纷纷逐去。

放在谢苍山手中的玲珑骰将他磅礴的灵力抚平,与躯壳完全契合。

窗外夜色静谧,风雪缠绵。

谢苍山走出梦境,无声唤道:“兰因。”

他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老迢:qaq

老迢:啊啊啊啊!

老迢:鲨了我吧!!!

老迢:老谢老谢你还好吗——

老迢:啊啊啊啊啊人呢!!!

阴坑:点烟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