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墙角落的一位弟子忽然道:“普洱师兄,我可以说么?”

李普洱放轻了声音:“十七,不要怕,大胆说出来。”

十七是苏知涯门下唯一的弟子,师徒二人一脉相承的性子,平时徒弟怕去找师父,师父也怕徒弟来找自己,各自关门炼丹,仅以书信往来答疑。

“我觉得……楚长老没有那么强。”十七少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的时候,脸都涨红了,额头浮出了细汗。

众人听了他的话,皆面露不解,他也愈发紧张,忙道:“不对,也不是那个意思!但、但当时我去请他出关时,楚长老看起来,很虚弱,脸色很白。”

这件事他只和普洱师兄说过,当时师兄不让他告诉其他人,但现在让他大胆地说。

十七生的轻盈,身法灵巧,脚上功夫连李普洱也比不上,在徐子岷与徐枚闯入传灯堂时,他的师尊就给他塞了一张符纸和一枚铜铃,让他立即去往凌华宗内的禁地晞山,用符打开灵屏,找到晞山正北方的一个寒洞,然后以铜铃叩门。

苏知涯的原话,并非是让他去请楚兰因出关救宗,而是让楚长老速速离去。

是李普洱未听完全,才误以为十七是去搬救兵了。

铜铃是宗主乔岩留下,他临去前叮嘱苏知涯说:“如果日后突发意外,兰因剑必成道魔觊觎对象,他身体不好,我若不能及时赶回,你且让他莫要留恋,保命为重。”

苏知涯不明内情,但还是照做。

晞山是凌华宗的禁地,平日里是不被允许任何人踏足,十七又是个巴不得十天半个月不出门的个性,更不会有冒犯禁地的心思。

故而那是他第一次踏足晞山地界,因太过紧张急切,根本来不及四处张望。

如今回想,除了楚长老住的寒洞,那应当是一座风景很美的山。

修士在洞里闭关并不稀罕,但在那样一个可怕的寒洞里一住就是三百年,实在是有些恐怖。

光是靠近洞口,十七就冷的打哆嗦。

他摇起铜铃,却久久没有听到洞里有人应答。

那时候十七急的快要哭了,叠声喊着:“楚长老,楚长老!”

他一步步走到洞口,眼睫很快凝上了冰霜,什么也看不清,不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可十七还是用力地在摇晃手上的铜铃,铃音在洞壁上撞出声声沉闷的回响。

洞内地上也结了厚厚一层冰,十七缓慢地挪动着步子,风雪从寒洞深处刮来,他一个没站稳,摇摇晃晃就要踉跄摔倒。

臆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十七只觉胳膊上一凉,像是被冰中异物咬住。

他心中狂跳,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不是什么狰狞的怪物,而是点点飘散的薄光。

那光清透微茫,如夏日草丛深处,飞舞的萤火虫。

楚兰因撤回了扶住这小家伙的手,他一身红衣覆着霜雪,半耷拉着眼皮,灵体虚弱而轻薄,他问:“怎么了?”

剑灵的声音沙哑嘲哳,像是刀片刮擦过粗粝的磨砂面。

十七也不敢看人,哭嚎着把宗门危机,师尊让他来叫楚长老速速离开的事逐一交代。

楚兰因听后也未有太大的反应,哑声道:“你且等我一等。”

“后来,整座冰洞都塌了!”

十七回想着当时情景,其实已经记不清太多,只是记得他等在洞外,忽然一道凌厉剑意自山洞深处传来。

灵力通天,震人心魂。

剑气越来越强,登于顶峰时,仿佛到了凝滞时空的地步。

一整个冰洞在无声中,碎成了齑粉。

雪子簌簌落下。

楚长老脱掉了那件殷红的外袍,着素色里衣,发丝中揉着尘埃般的冰晶,却没有方才所见的虚弱。

他对十七说:“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后来就是传灯堂中的事了。

众人听罢十七的描述,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后,只比李普洱小半岁的穆炘道:“我从前在书上读到,剑灵不通七情六欲,又被弃于天道之外,只当他们是无情之物,可如今看来,竟是我道心浅薄,书中所言亦不可盲目轻信。”

她有玲珑之心,又擅察言观色,此时已能把李普洱要说的事猜的八九不离十。

心绪一动,再忆起那日兰因长老让她修琥珀玉令的情形,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阵酸楚。

穆炘的道法论述一贯学的好,原本还能有更多精妙言论,可仔细想过后,只是直白总结道:“兰因长老是一位好长老。不论他是人,是剑灵,还是其他什么,都是凌华宗的一位好长老。而且我们要记住,楚长老他也不是无所不能,我们不能因此松懈下来。”

李普洱颔首正色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现在和你们如实说,毕竟咱们里面最小的也才刚足九岁,放在我当年,也是跟着师兄师姐们满山撒欢的年纪。”

“但非常时刻,师兄对不住你们。”

他也红了眼眶,却依然道:“仙道盟要以兰因剑为质,换十日人间休战,楚长老答应了,也就是说,他不日就将奔赴魔界。”

弟子们惊呼:“什么?!”

李普洱沉了沉气息,说:“以后凌华宗还是要你们来守,护山大阵虽然好了,但决不能掉以轻心,苏长老已经决定即日起凌华封宗。你们在宗门内,更要勤加修炼,我师尊常说,真正的护山阵不是那灵屏,而是我们和手里的剑。”

“师兄,你要去哪?”十七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