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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一开始时,只是因为重整税制。本来大家都赞成的事情,商旅们更是对清理杂税合并税关充满了期待。

汪吉阳是时常需在法尔斯首府设拉子和汗的都城大不里士之间往返的,对税关和税管都熟的不得了,闭着眼都能把税制、税率、税关名报的一字不错。唯一让人烦恼的只是与汪吉阳合作常驻设拉子的本地王公萨尔古利德王朝的阿塔贝伊家族对蒙古汗王的效忠并不唯一。

阿塔贝伊家族是个立场灵活的骑墙派。哪边得利多就投靠哪边。在此前他们曾经效忠于大塞尔柱王朝的突厥人苏丹,但是在蒙古人势力入侵后阿塔贝伊家族的首领桑佳尔就驱逐了大塞尔柱苏丹派驻首府设拉子的代理人马利克沙。桑佳尔的侄孙塔赫玛特向窝阔台合汗进贡过。第四任首领塞尔柱克沙曾经短暂的反叛过蒙古人的统治,但只几个月就在卡泽伦被旭烈兀杀死。届时旭烈兀将年幼的公主阿必失册封为萨尔古利德女苏丹,称“阿必失·阿塔贝伊·萨尔古利德·苏丹娜”。并让年幼的女苏丹与自己的第十一子忙哥帖木儿定下婚约。但女苏丹年幼,于是约定在公主十三岁时再于大不里士完婚。

常德使团七日准备期过准备回蒙古时,法尔斯大叛乱已然猝不及防的爆发了。在千万波斯穆斯林的怒吼中,本来为减免杂税理清税务的条例,被伊斯兰教法学家们加以反向的论述后,成了异教徒盘剥穆斯林的阴谋罪行。沙斐仪学派教法学家谢赫·纳吉布丁·阿里·本·布兹古什则亲赴设拉子灯王清真大寺宣讲呼图白。振臂一呼麾下顿时纷纷响应,只几天便聚集接近十万人的队伍。外省穆斯林则不顾蒙古地方长官的拦截,冒死冲击关卡,企图驰援设拉子起义者。

更有甚者,法尔斯本地蒙古监临官拒绝配合汪吉阳的弹压政策。本地监临官阔烈察向汗参奏汪吉阳贪暴无行,一口气罗列汪集阳十项大罪,上书痛陈汪吉阳为罪魁祸首!

《瓦萨夫史》载:

“汪吉阳上任时, 法尔斯百业凋敝。 希吉拉历六五八年法尔斯老阿塔贝伊阿布·伯克尔去世, 此后五年连续更替四位阿塔贝伊。 直至阿必失公主即位女苏丹后, 民生才稳定。 然而,阿必失公主年幼, 权力掌握在蒙古监临官阔烈察手中。”

动乱的导火索恰恰正是汪吉阳企图整治税务的“大有为”工作。与他自己臆想的一片赞美声相反,叛乱因税务清理而起。商人们虽然逐利,但却不敢对教法学家指手画脚。因此,最应该对王吉阳感恩戴德的波斯商团领袖们,没有能力与勇气站在异教徒汪吉阳这一边。

相反的,他们按伊斯兰教法学家与谢赫们的指令,集体罢市,拒绝接受新市场法。税检官一到市场的大门,就被愤怒的波斯人投石击打。他们不得不抱头鼠窜而逃。

已经点燃的火,轻易不会熄灭。

而阔烈察的阴谋更加恶毒。商人罢市,正合他预设的毒计。将法尔斯之乱的起因,归于汉臣汪吉阳。不甘被捕的阔烈察做垂死挣扎,向旭烈兀起诉汪吉阳在设拉子横征暴敛,贪污受贿等诸多罪名。并状告汪吉阳企图在法尔斯自立为王,随诉状,阔烈察还小心翼翼的奉上了汪吉阳曾经在法尔斯铸造发行过的,币面上带着汉文“宝”字的金币。

坐镇大不里士的旭烈兀汗的面前案几上,正散落着十来枚来自法尔斯的金币。

在被呈上御览的每一枚金币上,正面文字均为波斯文“公正的汗”,围绕“公正的汗”外缘是以阿拉伯库法体小字铸造的清真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而硬币的反面则呈现出一个汉文的“宝”字,在汉字之下,是萨尔古利德女苏丹阿必失的名字与伊斯兰教希吉拉历铸造年份。

检举者声称此种硬币是在运往基什岛的货物中被查出的。商人们承认他们携带此类货币从阿拉伯人法合鲁丁·帖必尔家族统治的基什出发。走海路,可以去巴林、巴士拉、阿曼和也门萨那交易珍珠。往印度可去马拉巴尔,从朱罗国,搭乘运送波斯马匹的“马船”可去往斯里兰卡交易战马。若搭乘从元朝来基什贸易的“䑸船”可达蛮子地的刺桐城或广州城交易香料、珠宝、生丝、锦缎和檀香木等。在蛮子地登陆后,他们还可沿着元朝蒙古合汗建的驿道去往察合台乌鲁斯交易丝织品、天鹅绒、孔雀蓝釉陶器和玻璃制品。若走高加索“达尔班鲁”商道,则过阿塞拜疆与格鲁吉亚可入黑海,进入术赤乌鲁斯交易胡椒、锦缎、精钢造刀剑与锁子甲以及钦察人和斯拉夫人的奴隶。

巨量的财富被法尔斯的契丹汉人总督侵吞了。阔烈察在控告汪吉阳时哭的两眼通红。他假装自己是泪眼迷离,起劲儿的用手揉着眼睛,好叫它看起来更红一些。他边哭边偷眼望向高高在上的旭烈兀汗。偷查汗的表情。旭烈兀每一次微弱的情绪变化,都让诬告者阔烈察心惊胆战。他知道如果他对汪吉阳的诬陷被汗察觉,汗会如狮子撕碎野狗一样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旭烈兀汗对此贼子的诉状将信将疑。他只是将状告汪吉阳的阔烈察逮捕拘押后,下旨责令汪吉阳平叛法尔斯不得手软。

当汪吉阳的士兵救出了被乱民围困在府邸中的萨尔古利德女苏丹阿必失哈敦时,法尔斯的叛乱已经步入尾声。大批的市场因此战而停业且再也没有恢复到原先的状况。田亩间没有了耕种的农夫,只有时不时从野草丛间显露的倒伏在地里的尸首。

愤怒足以令人癫狂。谢赫·纳吉布丁的追随者们在绝望与愤怒中要摧毁一切,一丁点也不留给伊斯兰的敌人异教徒拜偶像者。他们焚毁了自己的房舍宅邸、自己的田产果园、自己的牧场畜圈,自己毁灭了自己的一切财产。整个法尔斯化为焦土。

在一片废墟中,他们只留下巍峨耸立的大清真寺和两座麻扎。据说是受阿巴斯哈里发迫害的两位什叶派圣徒艾哈迈德和穆罕默德兄弟的陵墓。波斯的穆斯林们敬仰他们。传说中他们身穿战甲而死。据说那两座墓在夜间会发出光芒,如燃烧的明灯。故称“灯王之墓”。清真寺中有一只精美绝伦的蓝色玻璃盒子,盒子里收藏着两弟兄从巴格达带到波斯设拉子来的一枚指环,指环内侧铭刻着这样一句箴言:“骄傲属于真主。穆萨·卡希姆的儿子艾哈迈德与穆罕默德,他们是被赞颂的。”

设拉子的清真寺与圣徒麻扎是他们唯一可以据守的最后家园。法尔斯的穆斯林们已经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他们等待着天门开启之日。在那个尊贵的日子里,他们作为殉道者荣耀的步入造物主为信道者建造的天园。

汪吉阳将萨尔古利德的女苏丹送往大不里士,她将在那里与旭烈兀汗的第十一子忙哥帖木儿完婚。这婚姻将萨尔古利德的阿塔贝伊家族在法尔斯的权利彻底的交给了蒙古人,从此不再有女苏丹阿必失了,她只作为蒙古王子的妻子而存在。法尔斯萨尔古利德王朝随着末代女苏丹阿必失嫁为人妇而彻底落下了帷幕。

旭烈兀汗在病痛中,看着他的儿子娶了女苏丹为妻后,就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死了。在临死前他对守在自己病床边的忽推哈敦说:“我在库拉河输给别里哥的,终于在阿塔贝伊家族身上赢回来了。”然后他吐出人生最后一口气,瞑目长逝。

而这一年在穆斯林的历史中被称为“灯王之年”。因为设拉子的灯王清真寺,在殉道者自焚的烈火中沦为了灰烬。教长谢赫及其属下信徒们蔑视来自异教拜偶像者的一切,包括伊尔汗的所谓“饶恕”。虔诚的信徒们将赦免他们的圣旨用羊羔之血涂抹后钉在清真寺大门上。然后集体退入了大清真寺的内堡之中。他们在清真寺内燃起大火,以让烈火吞噬他们的肉身为结局,表明他们根本不屑得到异教徒汗王的任何恩惠而宁愿为信仰殉道的决心。那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们,哭喊着投向他们的父母。所有的穆斯林都手牵着手步入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