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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在做梦。梦里他见到了纳赛尔丁图西。老师的胡子已经象雪一样白,一直垂落到地上。图西指着伯颜面前的那把琴问他:“你认识这琴吗?”

一把由黎巴嫩雪松木造的乌德琴,半梨状琴体由十九条雪松木木板拼合而成。琴头是卷云状头。琴头、琴颈、琴桥、琴板上均施以珍珠贝和象牙拼花饰面。琴颈双侧有桑木装饰线。琴板上有一大两小三个圆形出音孔,呈等边三角形排位。三出音孔外是一轮圆环状植物卷草纹装饰图案,由蔷薇木和桑木镶拼而成。环状图案的中心镶嵌出制琴家族的名字“伊合瓦尼卡拉夫”,一个出身大马士革而享誉整个叙利亚的制琴世家的作品。卡西姆、赛利姆和拉西德三兄弟。

眼前的琴浓香扑面,它的每一块木头在裁切镶拼前,都在大马士革玫瑰油里浸泡过三十日。玫瑰的馨香深沁入木材肌理之中,经久不衰。光滑坚韧的丝质琴弦,缠绕在饰有凹槽的琴钮上。

图西递给伯颜一枚琴拨。这把拨子是来自于一头雪足金雕十二根黑褐色尾羽中的一根。

伯颜不敢接。这把琴太过名贵,名贵到让伯颜不忍心触碰。他觉得自己不配。

恍然间一闪,伯颜看见了少年的阿什克岱。翡翠色的瞳仁神采飞扬。那琴在阿什克岱臂弯里如抱婴儿相得益彰,都是华丽尊贵的美。阿什克岱素手轻弹,金雕尾羽扫过丝弦,琴声曼妙,摄人的魂魄。

伯颜在沉闷昏睡里辗转反侧,身体越睡越热。他口中不停喃喃梦呓,叫着阿什克岱。他不自觉的把脸埋进枕头满脸潮红前额汗湿,下面那半鼓半胀的触及被褥反倒把自己激醒了,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把睡在他身边的米昔塔尔也弄醒了。

伯颜将头依偎在米昔塔尔怀里,努力的做深呼吸状,想让自己平静。他看了看自己已经半硬不硬的下身,用力甩了甩头,赶走了想要解脱欲望的念头。拴在卧室门外的两条犬吠了两声,然后无声了。米昔塔尔看了看横在床头的舍施尔刀,把它拽过来放在两人之间,然后躺下。那刀就搁在两人身体间。伯颜眼睛合上,进入了睡眠。米昔塔尔一开始睡不着,盯着伯颜已经入睡的脸看。他觉得伯颜的确是老了,不仅从外表上,更从内心里,显示出年龄加给他的压力。他现在看起来象一个负重太多的生命,疲惫感时刻显示在全身,精力的衰减无可避免,虽然他的精力已经远超其他同龄的男人。

我已经长成风华正茂的成年男人了,而您却衰老了,多么的可惜。可惜啊,我们相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这些。要是当年我见到你时你也是个男孩,那该有多么的不同。可惜我们都违抗不了时间的流逝。不过也好,我尚小的时候是你呵护爱怜我,现在该我来照顾已经衰朽的你了。你以前对我的恩,我现在报答给你。

我们之间即使隔着一柄舍施尔,我的灵魂也与你是无间的亲昵。女人算什么,让那些女人都从我们之间滚开,她们生育过,就没用了,让她们去养你的那些孩子去吧。

米昔塔尔正满心胡想着,就听见外头脚步声细碎,接着有人在门外说话。米昔塔尔心想不是阿塔海就是巴尔斯,否则犬不会不预警。门外隐隐的透进的话声反而催发了困意,米昔塔尔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他还年轻,睡的很扎实,整夜里一个梦都没有。

第二天晨起,米昔塔尔开门,就见巴尔斯和阿塔海两个人挤在门口一张床上睡着。米昔塔尔嗤笑一声,用脚踹了踹巴尔斯,把他弄醒了。

“你怎不在厨房混了?”米昔塔尔笑他。“是厨房里没好吃的了吗?”

“我凭什么就只在厨房里混。”巴尔斯回敬道:“你不是主子,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管不着我。再说厨房里的吃的你也没少吃。”

“嘘 。”米昔塔尔表示自己示弱了,他说:“主子还睡着,别吵醒了他。我去烧热水,早饭也我做,向你表示道歉,如何?”

“我们今天就吃他做的饭,米昔塔尔,饭今天就由你做了。”三人转身一看,是伯颜。伯颜睡眠浅,本来已经被清晨从窗纸透进房间里的光线照醒了,只是一直在假寝,现在干脆披了件长外袍起身,一开门就看见米昔塔尔和巴尔斯在互相怼。

那三个人看见伯颜,全都笑,并向他鞠躬抚胸致敬。

巴尔斯说:“昨天夜间有封信送到咱们这里,我想您都睡了就没敢打搅,信就放在您办公的书房里。”

“不,我现在就要看信。”伯颜挥了挥手,说:“现在去把信给我取来。以后不管什么时间接到的信件,都立即交给我,除了家信。特别是从塔米尔河纳木罕出镇的驻扎地发过来的信,不许有半分的耽误。”

巴尔斯刚转身,伯颜又道:“回来,我话还没讲完呢。早饭吃过后,我同你们一起去马厩、鹰房、狗圈、豹舍和仓库都巡检一遍。我因身体不好加劳累,这几日没有做到日日巡查,我欠下的,今日要补上。你去吧,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这样我能边吃边读信了。”

信件还真的是从塔米尔河那里发来的。纳木罕自从在塔米尔出镇后,现在又增设了王相府了,是王相李季凯的信。

“李季凯,李、季、凯 。”伯颜心里把这名字念了几遍,觉得肯定是熟人,但立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然后忽然心里一亮,想起来,这不是李文忠的儿子吗?季凯之父文忠和伯颜很熟,伯颜也见过季凯不止一次,怪不得看名字就觉得特别熟。只是他和这对父子分开的时间也久了,所以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

季凯之父文忠是个非常干练的人,伯颜给他前后写过两封举荐的信,但不知为何都被压下了。第一次伯颜举荐文忠做枢密参议被中枢省拒绝,第二次又举荐文忠做江西宣慰使又被行省压下了。后来从大都有消息透露说,据说合汗说了,凡是伯颜举荐的人一概不许用。伯颜琢磨了很久这话的韵味,觉得怎么也不可能真是合汗说的。他认为一定是因为合汗没有建立常朝,所以有人利用宫内宫外消息沟通不畅,假借合汗金口来踩他。

当然文忠并没被任用也只是一时的而已,是人才总会被发现的。后来文忠果然做了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人们都赞文忠是时之能臣。

伯颜想,季凯是文忠儿子,自然是不差的。你看,季凯才二十几岁就被委派做了北安王相,果然英雄出于少年呢。然后伯颜又再想起了自己那不成器的长子买迪,心里就一阵的难过。这小子太令做父亲的伤心了。你看人家文忠家里的儿子,也就二十来岁,怎么就这么的有出息给父亲争光长面子呢。再看看我家生的这个买迪。两下里对比真是惨烈。我伯颜总共两个儿子,大儿子聪明但性格怪诞悖逆,小儿子虽然乖顺懂事但聪慧不足,上帝待我也真是刻薄,就不让我有个能聪明与孝顺两厢俱全的孩子。

慨叹了一番后,伯颜继续看信。信的内容很明确,就是设立王相府后作为王相的季凯对出镇哈喇和林的丞相的告知信件。伯颜看了就知道,以后王相府会和他单独通信的,同样的王相府也一样要保持和大都之间的单独通信,王相会不定时的回大都单独述职。这是合汗设计的,合汗的心思很明确了,他对他的四儿子还是不放心。所以要有一个可以监督出镇在外的北安王的机构和这个机构的负责人。这个人现在是李季凯。

既然纳木罕并不让合汗放心,那甘麻剌呢?甘麻剌先是被委派到蒙古奉旨镇北边,没多久又封做梁王去出镇云南,做梁王还没做满一年,合汗又改封了晋王。封晋王后的甘麻剌统领太祖的四大斡鲁朵及军马,还铸一等兽纽晋王金印授之,比北安王还高一等。他是除了其父真金、叔叔秦王忙哥剌及他本人先封的梁王外,仅有的四个一字王封爵之一。既然如此之尊贵,那么设王相府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