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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骑马?还是乘车?亦或是步行着去学堂?我身在万里之外只能依靠想象。我想象着我的两个小可爱就象是我当年一样怯生生奶兮兮的迈进了教室的大门。忐忑不安的坐在那些贵胄子弟身边,看着老师的脸色但认真的听讲。因为是伴读,所以能穿着绸缎跻身于贵族的课堂,但心里却充满了自卑。

老师的每一次提问,都是考验。你身边的上等人如果学的不好,老师十有八九会把他成绩不好的因由怪罪在你这卑微的伴读童奴身上。我知道被老师刻意惩罚的滋味,那时候伊尔汗的儿子逃课,受到惩罚的却是我这个陪伴他上学的儿童奴隶。

儿子啊!听你父亲一句话!即使被冤枉了也要心平气和,因为我们就是这个命。你可以在家里跟我犯浑,但可不能在课堂上顶撞老师和你的同学。他们的出身比你尊贵,在身处高位者面前我们必须俯首帖耳。

你必须学习多种语言,波斯语、阿拉伯语、希腊语、拉丁语、突厥语、蒙古语和汉语最好都会些。这其中波斯语尤为重要。波斯语是沟通诸语言之语言,你必须精熟。

你要做早祷和晚祷,餐前也不要忘了感谢安拉给与你的食粮。你还要学会正确的划十字方法。

你的父亲是服侍过伊尔汗和大合汗的怯薛,你也会是个怯薛。服侍人是我们这些“奄出忽必”一辈子的事业。你会服侍贵人吗?我想穆哈伊多多少少也能教会你一些。比如学会看脸色,学会婉转表达自己的观点,学会体察贵人们微妙的情绪变化,学会讨人喜欢。

你会讨贵人的欢喜吗?特别是在床上。我看到你在我面前倔强,就想到你不会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床伴。你的弟弟囊加歹到善解人意也温柔,但他的相貌不如你。我猜合汗会很快厌烦他,但你却会象烧红的马印一样深深的烙在合汗的心上。

穆哈伊是个好代父,我们从小相知。你知道你的代父他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吗?“穆哈伊”就是“赋予生命者”的意思,我因为身在遥远的哈喇和林而不能尽自己做父亲的义务,但有穆哈伊替我尽这份义务。

我爱穆哈伊,也敬他。我称呼他“阿什克岱”,这个昵称只在我们两个之间才用。而穆哈伊并没有因为我没选他家儿子做女婿就怪我。

伯颜越想神魂越丢了。他不自觉的因膝盖伤初愈的疼痛侧了侧身子,跪在床边给伯颜捶腿的阿塔海见了,轻轻的将伯颜身上因为侧身而松散了的被角从新给他掖紧了,生怕主子受了寒。今天米昔塔尔不在,因多日伺候劳累,伯颜让米昔塔尔放上一天的假,自己爱做什么做什么,也散散心。

从至元二十三年春那场叛逆乃颜加诸于伯颜身体上的摧残与那场血腥的大战,到这至元二十六年寒冷的冬季。伯颜的伤经过了漫长的三年时光,才算是大致痊愈了。但肉体上却留下了永远去不掉的惨痛疮疤。他更脆弱敏感也更消瘦了,尽管他的肌肉依旧坚硬似铁。

伯颜怀里搂着毛绒绒暖呼呼的雌雪豹萨米拉的脑袋,它的身体比碳炉都暖,但比碳炉又软。萨米拉一身丰盈华丽的皮毛,白底灰黑斑点,尾巴尖毛绒绒的卷起,轻轻的一卷一疏,这说明它很高兴。它的头颈压在伯颜身体上沉甸甸的象一床皮草被子。却仍象猫咪一样时不时“唧唧”上一声。伯颜逗弄的将自己的大拇指伸到母豹萨米拉的嘴前,萨米拉立即张开嘴巴用它粉嫩嫩还带着刺儿的舌头预舔,伯颜收回自己的拇指,萨米拉立即感觉十二分没趣的“喵”了一声,很不高兴的扭头不理自己的主人了。

它比姑娘嫉妒心还重呢,伯颜心里想。

雄雪豹塔穆兹在发情期显得极其好斗,圈里的獒和其他犬全都害怕身量猛长的塔穆兹,还有它巨大的獠牙。它总是企图袭击每一个路过的生物。它龇牙咧嘴的对着圈外干嚎,如同哭腔般瘆人。伯颜让人将雌性的萨米拉牵进屋里,不让这一雄一雌在发情期呆在一起。不过塔穆兹从来不咬给它喂过肉的手。

伯颜低头看看乖乖的跪在地上给自己轻柔的捶腿的阿塔海,爱惜的摸了摸他细柔的发辫,引得阿塔海抬起头来看他,还朝着他一笑,温柔的做了个鬼脸逗伯颜笑。伯颜把头向后一仰,长吁了一声。他觉得身上还是疼,乃颜伤他伤到了骨,特别是膝盖,虽然已经大致好了,但是留给他终身的痛苦,只要膝盖一打弯就疼的他钻心刺骨,里面还隐隐有“咔吧”声响。

接近晚上时,米昔塔尔进来给伯颜请安,让阿塔海自己去收拾。然后他给伯颜打了热水伺候临睡前洗漱。伯颜净牙漱口洗脸完毕,米昔塔尔蹲下身子给伯颜用热水仔细的洗了脚。洗脚水里按照罗斯人的风俗加入松塔、松针和柏树籽。米昔塔尔心思细腻,洗脚的手力量不轻不重。伯颜的足背、足底米昔塔尔都给他以指头边按摩边洗,甚至伯颜的每一颗脚趾和趾间,米昔塔尔都细心的按揉着。伯颜本来雪白的双脚被热水和按摩激起了红晕。

伯颜眼眸微合,享受着米昔塔尔细心服侍。心里想,这小子象我呢。我在宫里侍奉合汗洗脚时就是这么的细心,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的讨喜了。伯颜不自觉的想要打个瞌睡,他用手掩住了嘴轻轻“呵”了一声。米昔塔尔敏感的抬起头望向伯颜,问他是不是嫌水不够热,他去再添些热水进来。

伯颜极力忍住了下一个袭来的瞌睡,告诉米昔塔尔不必添水了。洗净擦干双脚后,米昔塔尔又端上一盆干净热水,他要伺候伯颜净下。

伯颜本来说不用他伺候净下自己洗洗就好。但米昔塔尔怕伯颜膝盖伤初愈未久蹲不下身,坚持要帮伯颜净下。伯颜无法只好任由他做。

米昔塔尔替伯颜解了束裤子的汗巾,褪下贴身穿着的内裈,将他衣服下摆撩起,又取过专门洗下身用的手巾,再伸手试了试水的冷热合适否,才以手巾湿了水为伯颜清洗下体。

他知道伯颜净下的规矩,一定要先洗净了前面才能洗后窍。这是亚述人的洁净礼仪教规的规定,就象他们同样规定洗手时要从大拇指开始洗起,依次洗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一样。

只是哈喇和林是个比较干旱缺水之地,按照教规净仪,本来是必须以流动水洗涤的而且洗过的水不能重复再用,但考虑到此地缺水又是在冬季,也就将就着用盛在盆里的水洗洗罢了。

伯颜常教导身边的几个男仆,进堂礼拜前一定要洗净手、脚、面与下体。身不带净不要进堂,以免玷污了圣洁之地。为此,伯颜还曾和拉丁教士纪尧姆争论过净礼是否为必须。按纪尧姆的神学观,天主教徒认为行净礼不求助于外在而在内心,内心洁净是为真净礼,而外在洗涤则无必要。伯颜则坚守亚述东方教会的传统,坚持身不带净不得进堂的训诫。他的观点被纪尧姆严厉批判,认为亚述基督徒的行为操守不象来自于基督,到象是来自于穆罕默德。他们的洁净礼,和穆斯林的大小净一样,都是舍本而逐末的只求外在清洁而忽视内心。

一想起纪尧姆,伯颜不自觉心生赞叹。这个天主教托钵僧的神学他自然不能苟同,但纪尧姆披肝沥胆无所畏惧的强大内心的确值得人赞美。他不知这托钵僧现在走在帝国驿路的哪一条道上,不知在此夜他投宿在哪一家客栈。可是他能想象的出以后这天主教僧侣将会在大元有一番惊人作为,他的事工将超越一切亚述人。

冬季冷,睡觉时米昔塔尔给伯颜灌了汤婆子,又给汤婆子套上绵软的缎子套,再把它塞进伯颜被窝里暖着。萨米拉被带到屋外廊檐下特意用旧毛毯和被褥搭起来的窝里睡。半夜时,萨米拉也如小儿哭般干嚎了几声,不过很快它就安静了。蜷缩成毛团状睡进它软绵绵的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