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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伯颜还是没有敢说实话,那时,当导师图西问作为学生的伯颜该如何评价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的价值时,伯颜为了自己理性中的“正确”而违心的说了他“应该说”的话。

不过希尔德嘉德这个奇异的日耳曼修道女的名字从此却如种子般的种在了伯颜的心田里。只待有一天日光与雨水合适时它就会开花结果。

马扎尔人的旧书摊就是阳光、雨露和那滋养心灵田地的肥料。自从从那个摊子淘来了希尔德嘉德的带波斯语注释的拉丁译本后,伯颜就把那个小摊当做了自己挖掘宝贝的地方。他不仅仅在那里淘来了希尔德嘉德的其他数本波斯语或拉丁语的译本,如《美德典律》、《自然之法》、《识主之道》与《造物主气息上的轻羽》等善本图书。还淘到了希尔德嘉德的导师尤塔修女的一本自传,只可惜这本是纯拉丁文无注释的,让伯颜读的有些磕绊,毕竟他的拉丁文修养不如波斯语和希腊文。另有一部希尔德嘉德写给希多会会祖、著名隐修士克莱沃的圣博尔纳多的书信集,也被伯颜收入囊中,只是这部集子破损太过严重,伯颜想等有时间时寻一个能修补书籍的匠人把这部集子修复一下再看它。

那摆摊买旧书的马扎尔人是没落骑士家的子弟,原本也是家境殷实的,在伊尔汗的乌鲁斯里本来有自家田庄。但脱脱蒙哥汗继了金帐汗乌鲁斯后就与伊尔汗在库拉河又摆开了战场,双方为争夺阿塞拜疆富饶丰裕的木干草原又分别在春、冬两季恶狠狠的打了两仗。

“冬季的那一仗啊,简直就是噩梦。”已经落魄的马扎尔人摇着脑袋自顾自唉声叹气,也不管在摊子前翻检那些又脏又旧的破书的人能不能听懂他的马扎尔语。

“就是那个冬季啊,伊尔汗迫不及待的要先开战。他也不看看季节是否合适。这个傻瓜加一群拍傻瓜马屁不敢讲真话的傻瓜高参们啊!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该受诅咒!多少骑士因你们的愚昧而死!多少家庭因你们而破碎!库拉河尚未完全封冻傻子们就逼迫着我们抢先过河发起冲锋。结果是冻的不够厚实的冰面自己裂开了,受傻瓜们驱使的骑士们骑着他们的马纷纷落入浮满碎冰的冷的刺骨的河水里。我和我父亲以及两个兄弟也在其中 。哎,想起来真想哭啊 。一家人就这样只剩我一个了 。我拼死了游,终于游到了库拉河对岸,金帐汗的士兵捉住了我,他们到也开明,将我放了。可是我怎能再回自己在法尔斯的家呢?谁都知道伊尔汗是最善于苛待自己人的,我可不想落得和从前那个叫晓古台的一样的下场,所以我就逃啦!放弃了我在波斯的全部,光身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一路逃到了这儿。哎呀!你们懂不懂什么叫苦?谁能有我苦啊?我从一个骑士成了一个靠收破烂和旧书为生的破落户,不过我的旧书里面可有宝,你们仔细挑挑,里面好东西不少,挑中了就是有缘人,我给个实在价,我不要幌的。”

“晓古台?”正低头挑书的伯颜听了这名字有点讶异的抬头:“你知道晓古台?除了晓古台外你还知道他家什么事情?”

“咱知道晓古台是被冤枉死的 ,日他妈,一提起晓古台那事来我就想要骂人。太他妈的没天理了。”马扎尔人嘴里继续叨咕,但只有伯颜能听懂他的语言:“我的长一辈最清楚那是桩冤案!我肏他姥姥个毛!”

“你这旧书都是从哪儿收上来的?里面宝贝不少。”伯颜企图转移话题了,马扎尔人的叙述忽然叫他觉得心中有些许的难过。

马扎尔人又沉默了。伯颜体谅他,他是不愿意把自己的货源透露出来,大概也有难言之隐吧。

陆陆续续的,伯颜从那个摊子上收了不少他自己认为的好书。大多数是诗歌集、圣人传说之类的,也有些论神学的书以及教会音乐的谱子。

他已经把能淘到的有关希尔德嘉德的书都搜罗尽了。另外还有一本珍奇,书名叫做《殉道圣女乌尔苏拉和她的一万一千名处女》。听名字充满了早期传奇作者的感觉,大概算是本好书,伯颜想象着,应该与古希腊的口传史诗差不多吧。

冬日的火盆烧的温暖,冬季是可以懒着的唯一季节。因为一经入冬,就连敌人也都躲了起来。大家都有种默契,就是冬日为休战季节。所以即使在哈喇和林,伯颜也非常的清闲。尤里已经回莫斯科继位去了。身边少了这身量高大喜欢摔跤的金发少年,伯颜还真觉得有点孤独。

从大都传过来旨意,让哈喇和林城的居民们为真金太子的死穿白戴孝以示哀悼。伯颜立即命府邸里全都挂了白色孝旗,打了魂幡。哈喇和林城内无论佛寺、道观,还是教堂、清真寺全部集体出动为太子薨逝大做仪轨祈祷。

太子享年四十三岁。据说是被他爸逼死的。这事成为段子,在哈喇和林城里暗中传播。每一个转述者都会在原有故事里再添加些自己的想象,然后有滋有味的继续传给下一个聆听故事的人。经历过五次三番的添油加醋式改编与扩充后,原有的情节反而被层层递进的谣传所掩盖。

据说故事起始是因一个叫马云武的南台御史反感南必哈顿代合汗处理朝政,上疏请年事已高的合汗禅位于正当壮年的太子。

真金得知此事后甚为惶恐,当时御史台中的汉人御史定额为十六员,但除马氏外其余的全部空缺。担任都事的尚文就偷偷地把这份奏章隐匿下来了。

然而此事已被属于艾哈迈德努尔丁余党的中书左丞答即古阿散等得知。几个艾哈迈德余党一商量,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于是请合汗收内外百司吏案。此举名为大索天下埋没钱粮,实为揭露出此奏章。

这些人乃悉拘封御史台吏案,谋取这份奏章。尚文深知关系重大,请准于安童、玉昔帖木儿,拒不付予。答即古阿散乃报合汗,引起合汗大怒,命令大宗正府管事的怯薛去索取该奏章。

真金、安童和玉昔帖木儿束手无策。

尚文则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对策。他从涉及当年艾哈迈德的旧案中搜集了和答即古阿散一干人等相关的几十条罪状,利用这些罪状抢先上奏,把答即古阿散等从原告变成了被告。

安童、玉昔帖木儿两人自己则主动去向合汗请罪,并请合汗准许他们做这个疑案的主审官。合汗余怒哪里是这样就能消除的,据说,年老的合汗在坐榻上大骂:“该死的东西!那么你们这些人就能逃罪了吗?!”

安童等只能低声下气的承认自己也有罪,但仍然坚持控告答即古阿散等心怀叵测不是好东西。合汗依旧怨怒难消,虽然他下旨意把答即古阿散等以艾哈迈德余党的名义坐罪处死。但对自己儿子的怀疑始终萦绕在合汗心头。真金毕竟四十三了,想继位简直太正常不过。若他不想接受父亲的禅让,反而显得不正常。

真金从小读《孝经》,大概是脑子昏了,遇到这等事只想到害怕,没别的主意。他身边也没一个能替他解开这死结的人。以至于在恐惧、忧虑和担惊受怕中竟然病的倒下了。大都已经入冬天很冷,太子妃心疼自己男人叫人偷偷拿来蚕丝金绣被褥来给太子御寒。结果却遭合汗怒骂,吓得太子妃不得不赶紧把被褥从新换成了普通的。经过这一番的折腾,真金的病更重了。最后,于十二月十日薨了。

真金的死并没给驻守边疆的伯颜带来多少冲击。他只是默然的接受这个事实。他知道自己是个被人嫌弃的老古董。他还知道自己不属于太子的人,因为太子的爹可没有把他赏给太子用。到是安童和玉昔帖木儿等应该为他们的未来好好打算一下。真金没了,他们该拥护谁呢?伯颜反正不着急,他只看合汗的遗嘱,那遗嘱叫他拥护谁他就拥护谁。不过合汗愿意为了这事的发生而早立遗嘱吗?答案估计是,否。合汗大概觉得自己还有年头可以活呢,伯颜想到。